一旁的柳三接闻听洛怀川唤张先姑父,顿时惊讶道:
“哎呀,原来你二人竟是姻亲,我原想着与你们介绍一番的。如此,反倒免了。”
柳七见孟瑾今日之装扮虽淡雅,却独有一股别样之风韵。
尤其在烛光映照下,越发显得肤光胜雪,遂忍不住打趣道:
“未料想道长神机妙算,身边的红颜也如姣花照水般娴静。犹胜月里嫦娥步下凡尘,当真羡煞旁人。”
洛怀川见他夸赞小姑姑美貌,心里便有意捉弄下张先。
遂清了清喉咙道:“柳、柳先生谬赞了,这位正是贫道的小姑洛孟瑾。
其何、何止有牡丹芳颜,仙姿佚貌,一曲萧声更可引得百鸟来朝。
可惜小姑却有眼无珠,鲜解人间风情。
不、不然姑父大人何以将妖艳无格之芍药,当做花后宠在怀中?”
几句话直臊得张先抬不起头来,一把推开那位歌姬,却又不忘尴尬地自夸道:
“我张某人的娘子自然羞惭西子,愧煞王嫱了,哈哈。”
孟瑾见他这副丑态,心里不禁升起一丝厌恶来。
遂在后边扯着怀川的衣襟,催促他离开。
洛怀川见目的已经达到,遂对着柳氏兄弟道:
“难得我与二位有缘,不妨送先生一卦。
今年春闱,柳家将又添两位进士,届时贫道可要讨杯喜酒喝喝。”
言罢,转身便要离去,不想却被柳七拦住去路:
“道长请留步,不妨说得明白些,这两位进士意指何人?”
“先、先生有旷世之才,如何此时竟糊涂起来?自、自然是你兄弟二人喽。”
柳七闻言,顿时一愣,随即反应过来:
“当年天子一纸诏书令我奉旨填词。如今天子还是那位天子,如何会突然间改了主意?”
“无、无须多问,只管应考便是。待金榜提名后,贫道自会将内里隐情详告于你。
今日乃义父设宴款待贫道家人,故不便久留,告、告辞了!”
言罢,洛怀川看也不看张先,兀自拉着孟瑾离开了,可以说是一点面子也未留给他。
待几人到了兰薰阁,白老伯与珍珠及蒋氏早便等在那里。
宴几上早已摆满了红柿子、砌香樱桃、姜丝梅儿、切绿橘、香药葡萄、糖霜桃条、鹅梨饼子等各色小吃。
只看得虎子两只眼睛都不晓得该放在那里,两只小胖手忙活个不停。
珍珠看在眼里,喜在心上,一把将其拥入怀中,宠溺地摸着他的头。
白老伯今日特意换上簇四金雕纹墨绿色锦袍,头戴巾帻,颜题正中镶嵌着一块极品美玉。
与几人寒暄过后,遂神采奕奕道:
“今日老朽得与诸位相聚,实乃缘分使然。
小女若非那日得遇怀川援手,后果不堪设想。
因此老夫已将其收为义子,来,诸位同饮此杯。”
一杯酒下肚,小二近前撤下宴几上的干果,上了太学馒头、子母茧、爆肉双下角子、骆驼蹄四色主食。
洛怀川见状,也端起酒杯回礼:
“义、义父,区区小事何足挂齿,珍珠姐姐得上天庇佑,自是后福无限。”
言罢,也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二杯酒下肚,众人无不洋溢在喜悦中。此时宴几上又换了白肉胡饼、鲨鱼皮、蟹黄包子、水饭咸旋鲊(zhǎ)瓜姜。
接着,每饮一杯酒,便会撤换四道菜。
其中最受欢迎的,莫过于一道唤做“羊头签”的美食。
此道菜做法极为讲究,先是将羊头煮熟,只剔取羊脸精肉。
细细切丝,用网油卷裹了,挂浆入油锅炸透,待捞出切成签筒状。
虎子吃得尽兴,遂开始手舞足蹈地与珍珠讲起他二人此去盐官之经历。
不想此时小二正来上菜,他这一抬手,竟一下子碰翻了汤碗。
滚热的汤水一下子灌进袄袖,只疼得他妈呀一声,跳将起来。
洛怀川见状,飞速起身挽起他的袖管,按在旁边用来净手的冷水里,直至虎子再无痛感。
又为其抹上白老伯命人取来的烫伤膏,总算有惊无险。
众人见虎子并无大碍,悬着的心总算放了下来。
却不料珍珠兀自盯着他手上的金钏发呆,随后又挽起另外一只袖管,果然还有一只。
遂一把将虎子搂在怀里,口里喃喃道:
“我的儿啊,我的儿啊,万没想到你还活在人世!”
眼前这一幕不禁让白老伯目瞪口呆,当年他可是亲眼所见珍珠诞下的乃是一名死婴。
也是他将那名婴孩装在一个簸箩里,顺着汴河飘走的。
定是女儿见虎子年龄与自己故去的儿子相仿,故而触景生情,又犯了疯病。
登时急得连连跺脚:
“怀川啊,怕是你姐姐她又受了刺激,快与她瞧瞧吧。”
未及洛怀川言语,珍珠却摆摆手,急切言道:
“义弟,劳烦你速去西施豆花店将虎子他娘请来这里,我有下情欲问。”
怀川见其情绪稳定,言语清晰,不似犯了疯癫之症的样子,遂站起身,急急去寻莫嫂。
时辰不大,二人气喘吁吁地返回,莫嫂忐忑的眼神看着珍珠:
“不知姑娘唤我前来有何事垂问?”
珍珠拉着她做到自己身旁,迫不及待地问道:
“莫嫂,兹事体大,我也不与你绕弯子,可否告知虎子腕上的金钏打从何处而来?”
莫嫂被她冷不丁一问,不由得愣在当处,沉吟片刻方回道:
“是他爹生前特意请工匠为其打制的,但不知姑娘为何有此一问?”
“你胡说,那金钏上刻着一株月桂,树下依偎着一对璧人。
乃是我与吴郎特意为未出生的麟儿定下的,断然不会认错。”
“这个么……”
洛怀川见莫嫂支吾半天也不肯明言,遂知内里必有隐情,便在一旁劝慰道:
“莫、莫嫂,珍珠姐姐的遭遇竟比你还要苦上三分。
打、打小没了亲娘不说、心爱之人也早付黄泉。
加之婴孩生下来也没了气息。万苦交煎之、之下,害得她疯疯癫癫苦熬七八个春秋。
若虎、虎子的身世果真有出处,你也无需顾虑。
现如今的白矾楼乃京城第一名楼,算得上家赀万贯。
且义、义父为人淳厚善良,又无其他亲眷,多几人疼爱虎子,岂不更好?”
一番话说得低头沉默不语的莫嫂终于心动,许久方才缓缓言道:
“那是八年前的一个夏日,当时正下着大雨。
我与虎子他爹打从外地来回来,撑着一柄雨伞站在船舷上观赏风景。
猛然间,忽听耳边传来一阵婴儿的微弱啼哭声。
我二人循着声音找去,却见一簸箩在船边打转,里面还躺着一名婴孩。遂让河工打捞上来,抱回家中。
我见那孩子面色惨白,又淋了雨,当下十分不忍,便为其请来郎中诊治。
不想这孩子命大,竟活了过来。因我夫妻二人彼时尚无有子,遂为其取名虎子,视若己出。”
珍珠闻言,当即撩裙跪倒在莫嫂面前连连磕头:
“大恩不言谢,自此你我便以姐妹相称。恩姐,请受小妹一拜。”
话音未落,已连磕几个头下去。
莫嫂双手扶起她,一把拉过虎子道:
“虎子,快叫娘,这才是你的亲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