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天祥送老族长回家,一路慢悠悠地走着,边走边想事情。
他推开家门,抬头就见到提着灯笼迎上前来的陈氏,听到她说:“当家的,你怎么这么晚才回来?是不是喝太多酒了?你年纪上来了,身子骨不如年轻时候硬朗,可不能逞强。”
陈氏絮絮叨叨地一通数落,没给霍天祥开口辩解的机会。
换做是从前,霍天祥早就心生不耐,拉长脸呵斥陈氏管他太多。
可他满脑袋都是徐屠户哭得涕泪横流的糗样,同为失去心爱妻子的男人,霍天祥比在座其他人更能体会到徐屠户的伤心与难过。
他和徐屠户有着相同的经历——为爱妻的离世而伤心欲绝。
不同的是,徐屠户选择独自一人抚养徐宁长大成人;霍天祥选择再娶个新媳妇回来照顾孩子。
不同的选择,造就出不同的人生际遇。
霍天祥二话不说就把数落他个不停的陈氏揽入怀中,他用脑袋蹭蹭陈氏的脖子,呓语般说道:“孩他娘,我好后悔……对你不够好。”
陈氏浑身一僵,后悔?后悔什么?
她误以为霍天祥把她当成发妻,身体僵硬得像块石头,心头涌上无法消解的气闷,面露痛苦之色。
活人,哪里能跟死人争呢?
她一个年老色衰的继室,怎么可能争得过被丈夫念念不忘的发妻呢?
陈氏的心凉了半截,推搡着霍天祥:“当家的,你去冲个澡再睡吧。”
霍天祥不晓得陈氏的心理活动,他应了一声,洗了战斗澡进屋,发现陈氏背对着他。
“孩他娘?”
陈氏睁着眼睛一声不吭,她兀自生闷气呢,不想搭理惹得她心烦意乱的臭男人。
霍天祥又唤了几声,没等来陈氏的回应,他蹑手蹑脚地爬上床,从背后抱住陈氏,亲了她的后脑勺:“孩他娘,我会加倍对你好的。”
陈氏瓮声瓮气问了句:“当家的,你怎么突然这么说?”
霍天祥惊喜地叫道:“孩他娘,你没睡呢?”
陈氏朝天翻了个大白眼,她是因为谁失眠啊?
“亲家他过得太苦了,他始终生活在丧妻之痛里,不曾走出来。”
说到这,霍天祥重重叹了口气,更用力将陈氏抱紧:“我很庆幸,也很后悔。我应该对你更好的。”
这话说得含含糊糊,但陈氏听懂了,原来她刚刚是在吃自己的醋啊。
可她忍不住蹦出一句:“姐姐呢?你就不想她了吗?”
霍天祥毫不迟疑地回了句:“想。我还是会想她,想我当年太蠢,没能好好对她。”
陈氏听着霍天祥的真心话,她的心头又开始泛酸,恨自己生了张欠骂的嘴巴,非要哪壶不开提哪壶。
霍天祥话锋一转:“但我已经接受她不在人世间,很久了。而这得归功于你,云泽娘,谢谢你一直以来的包容理解。我越是回想过往越是觉得亏欠你,你嫁给我从没享过一天福……”
听到这里,陈氏再也没忍住地啜泣起来,她这些年的付出终于被霍天祥认可了。
霍天祥后悔又心疼:“孩他娘,是我不好,我小心眼,老担心你这后娘对朝儿不够上心,我错了。你这些年来对朝儿已是尽职尽责,我不该奢求你对朝儿比对亲生儿子更好。我这当爹的没能一碗水端平,害得你和泽儿海儿过得那么苦……”
话匣子一打开,霍天祥彻底没了顾忌,向陈氏袒露他藏在心底深处多年的悔意,希望她能原谅他。
陈氏的啜泣声越来越大,她本以为永远无法得到的认可,就这么不期然间落在她身上,这让她既激动又觉得荒诞。
霍天祥说完自己的心里话,紧紧抱着陈氏,给她时间也给自己时间整理情绪。
啜泣声停下来,陈氏带着哭腔说:“当家的,你以后可得对我们娘仨更好一些。”
霍天祥悄然松口气:“好,我答应你,我会加倍对你们娘仨好,过去那些年欠你们娘仨的,我会补偿给你们。”
陈氏得到这一承诺,又哭又笑,与霍天祥抱成一团。
徐屠户的失态,不只是影响到霍云朝和徐宁,以及霍天祥和陈氏,受到更大冲击的是林小草和郑少玄。
尤其是即将要拥有新的家人的林小草,她既高兴又忐忑,坐立难安,“相公,你说徐叔明天醒过来,会不会就不记得他说过的话呀?”
郑少玄摇头失笑:“不会,徐叔的酒品好,他不会说话不算话的。”
“可,可是万一徐叔……”
郑少玄抢过话头说:“就算徐叔不认账,这不是有霍弟和宁娘嘛?他们肯定会提醒徐叔的,小草,你别自己吓唬自己。徐叔是说话算话的真爷们,他不可能会出尔反尔。更何况,还有霍家老族长和霍叔当见证人呢。”
他好说歹说才把林小草的疑虑打消一丢丢,实在劝不动,只得想办法转移林小草的注意力:“小草,你对霍弟说的专门给妇人孩童用纸的事怎么看?”
提及这事儿,林小草的注意力立马转移:“我觉得霍弟说得没错啊。这纸做得足够软的话,还真能用来处理污糟之物。”
郑少玄眉头一拧,尽可能委婉说道:“可老族长说得没错啊。纸对于读书人来说,是非常珍贵的东西,又叫文房四宝。如果让天下读书人知道,咱们产出来的纸不单是用来书写,而且用于处理污糟之物,这……这传出去着实名声不好听啊。”
“相公,我觉得你说得有几分道理,但霍弟明明加了个大前提呀。霍弟说的是,咱们产出的纸张足够多的时候。这个‘足够多’就是大前提呀。相公,你想想,咱俩上山挖笋去卖,笋子大量出的时候,那是啥价钱?”
听了林小草的举例说明,郑少玄脸色好看不少,义正言辞道:“小草,关于纸张的使用一事,我远不如你想得通透。”
林小草笑了笑:“相公,宁娘说霍弟讲过一句很有意思的话‘每个人的发言都有自己的立场’。相公,你对纸张使用的看法是基于你是读书人的立场。而我,我就是普通老百姓,我在意的是纸张实不实用,一般人能不能用得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