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上首的国公爷轻轻拨动手中的茶盏,低头抿了一口,没人发现他眼中的嘲讽和嘴边的笑意
再抬头时,他不轻不重地拆责了沈时砚一声:“砚儿,杜姑娘救你于水火,此恩大于天,你须得好好报答才是。”
沈时砚轻轻点头,一本正经地道:“救命之恩当以身相许。”
国公爷愣怔了一下,本欲抬到嘴的茶盏就这样停到了半道上,呆呆地看着沈时砚。这个倒霉儿子说的是什么,是他听到的那个意思吗?他理解的是他听到的那个意思吗?他听到的是他理解的那个意思吗?
不是,他究竟是什么意思?
天哪,他儿子终于要成亲了,我还以为他要修道成仙了呢
不同于国公爷的反应,国公夫人一开始是愣怔,似乎不相信她听到的话,呆呆地转头看向一旁的心腹芳嬷嬷
芳嬷嬷担忧地看向她的主子,小心地点了点头,心中却叫苦不迭,这都叫什么事啊,今晚,不,不止今晚,接下来的很长一段时日,她家夫人只怕又是日日夜夜的喜怒无常了,她们这些当奴才的,又得提心吊胆过日子了
唉,这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国公夫人暴怒不已,气得身体不停地颤抖,她恨恨地指着沈时砚,咬牙切齿:“你这个逆子,你竟想娶个低贱的商户女为妻,以此来下我的脸面,如此羞辱我对你有什么好处,你能得什么好。人人都知道你的发妻是最低贱的商户女,你又能有什么脸。”
沈时砚在国公夫人对杜朝和的一声声辱骂中,心中升腾起一阵又一阵的难堪与愤怒
他攥紧拳手,压下心中的愤恨,冷声道:“母样慎言,杜姑娘很好,她一定会是我的发妻。我为什么要以她为耻,我能娶到她是我的荣幸,再说,父亲一直致力于将商户所创造的巨额利润最大化,父亲重视商户,商户在我朝地位怎么会如此低下。”
国公爷很是无语,他冷冷瞥了一眼沈时砚,臭小子,拿你老爹当挡箭牌倒是很好用。
国公夫人恨得心头凉,她不知道外面那些男人世界是怎么一回事,她只知道,她从小受的教育,士农工商,商为最末,不是低贱是什么,一个个的低贱商户见钱眼开心机深层,看到那些黄白之物就像苍蝇看到屎一样两眼放光
这样的肮脏女子怎么能当她的儿媳妇?她宁愿沈时砚娶个贫民女子,也好过娶个粗俗的商户女,这让她在世家贵妇圈子里如何抬得起头来
再说,商户女子都是为利驱逐眼皮子浅的低贱胚子,为了钱为了利为了名有什么做不出来,难保不会做出什么令家族蒙羞的事。
想到这,她恨恨地看向安国公爷,巨大的羞耻与愤恨让她双目欲裂
这个该死的男人在二十年前已经让自己受过一次奇耻大辱,难道二十年后,他的儿子,还要让自己再一次抬不起头来吗?
不可以,不可以,绝对不可以
该死,该死,他们都该死
她紧紧抓住坐椅扶手,满腔的恨意让她起身的动作非常缓慢,她一步一步地走到沈时砚的身边:“就凭你,一个乳臭未干的毛头小子,就想给我羞辱,做梦,我是不会让你娶那么一个低贱的商户女了,想都别想。”
沈时砚低低一笑,侧开身,后退了两步:“母亲,杜姑娘我娶定了,谁都阻止不了我。”
“是吗?那我倒要看看,看看我能不能阻止你。”
耍狠似地抛下这句话,国公夫人转头看向国公爷:“国公爷,您是不打算管一管了?”
国公爷施施然地起身,拍了拍身上并不存在的尘土:“我管什么,砚儿的想法一向没错,他的主意一直都是最正的,你看,我什么时候能做过砚儿的主。”
言下之意,连我都管不了,更何况是你,一天都没有养过他抱过他的生母。
国公夫人呵呵笑了两声,笑着笑着就流出了眼泪:“好样的,果然是好样的,你是真狠啊,二十年前插我一刀不算,二十年后,你的好儿子又给了我一刀。”
国公爷的脸色瞬间黑沉了下来,大有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压顶之势
国公夫人却像是破罐子破摔的一样,不管不顾地乱喊:“你做梦,你做梦,我告诉你,我二十年前能阻止得了你,我二十年后一样能拦得了你的儿子。”
国公爷脸色铁青,额头青筋暴露,眼中已掀起狂风暴雨,双手攥拳,指甲深深陷入肉里。
国公夫人不甘示弱地盯着他,似乎是想把他咬下一块肉来方能泻恨
沈时砚冷默地看着这一切,脸上云淡风轻,好似这一切都与他不相干
屋内的下人,包括崔管事和桂嬷嬷早在战火一触即发的时候就悄悄退了出去,并掩上了房门
开玩笑,主家的八卦可不是那么好吃的,一个不慎,就有掉脑袋的危险。
国公爷慢慢地平静了下来,眼中的风暴渐渐散去,看着像是斗红了眼的母鸡一样的国公夫人,嗤笑了一声:“你在害怕什么?你以为你又能做得了什么?二十年前,你能威胁得了我,现在,哼,我不会让同样的错误在我儿子身上再发生一次。”
国公爷说得动容,他转身看向沈时砚,目光冷定沉着,带着魔一样的魅力:“砚儿,为父相信你的眼光,你心悦的姑娘一定有过人之处,出身地位从来都不是衡量一个人的标准,你想做什么,为父都支持你。”
言毕,他看向沈时砚手上的东西,沉思了一会儿会,明确地道:“或许你有让你母亲不得不答应的手段,但是,答应为父,轻易不要使用,在世为人,特别是在你名满天下之后,一定要懂得爱惜自己的羽毛。”
国公爷不知道沈时砚手上拿着的匣子里,装的是什么,它一直在沈时砚的手中举重若轻地握着,但国公爷了解沈时砚,他这个儿子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必定一击命中,绝不留余地
沈时砚笑了笑,他也知道国公爷看中他手中的匣子,但这又有什么,他能这么光明正大地拿出来,就说明这个东西被人盯上了甚至是被偷走了,都没有关系
他来的时候,就算准了国公爷会出手帮他,他手上握着的东西根本不会有出场的机会,不过是应个过场而己
当下得到想要的东西,沈时砚便笑着对国公爷和国公夫人说:“谢父亲抬爱。母亲病体反复,这段时日就不要过多出门了。”
说完,便提出告辞,在国公爷的首肯下,转身,信步走出婉笙院,丝毫不理会身后传来的摔碟子倒桌奇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