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里面,曾是般般待过无数次的地方。
家里的管家钟叔看到这一幕,背过脸去擦眼泪,他是最了解家里状况的一个人,明白为什么夫人会躲在这里,一次次地说她在里面听到了般般的哭声。
待在这个空间狭小、潮闷、散发着一股霉味的地方,章裕宁却意外地安静,不再像往日那样发疯似的喊着要去找女儿了。
傅清华叮嘱管家钟叔:“把这里打扫出来。夫人以后想在这里就让她待在里面,谁都不要阻止她。”
小小的杂物间,被弄得很是温馨。
神志一点点恢复的章裕宁还会和钟叔一道装饰里面的空间,小女孩喜欢的玩具,玩偶小熊,她都会小心地放在里面。还有她精心设计的插花,也会按照记忆中的样子,每天一换,用得最多的花是芍药。
躺在那张小床上,她会抱着枕头,唱着软糯的吴侬软语小调,哄“孩子”睡觉。
就这么过了几个月,章裕宁精神恢复了正常状态,可是她还是每天会进去,一坐就是几个小时,开始在里面亲手织小衣服,织帽子围巾,做漂亮的小裙子,从婴儿时期,一年一套,想象着自己的女儿穿上她的样子。
然后,就是准备每年的生日礼物。
章裕宁有个爱好,喜欢收集珠宝,她有上百件的藏品。她的女儿,就要得到最好的。有一次看中了一块红宝石,但是被别的买家抢先买走了。
后来她让傅绍庭去打听谁买走的,傅绍庭回来说,是被宋寒周买走的。
章裕宁苦笑,想到一块儿去了。
般般主动要见她那一次,告诉她:“傅洛安还没死。”然后告诉了她一个地点,来不来由她,连多余的一个字都没有。
傅清华他们担心她独自过去,会控制不住情绪心脏病发,但是章裕宁说:“总要做个了结。我是妈妈,我要站在我女儿的身边。”
章裕宁曾经有多宠爱傅洛安,后来就有多恨自己,养大了一条毒蛇。这条蛇反过来咬了自己,还要咬死她的亲女儿。
这条鲜艳斑斓的毒蛇是在自己的守护下养大的。
章裕宁不怪任何人。
当傅洛安跪在自己面前苦苦哀求叫着她“妈妈”时,章裕宁动了一丝恻隐之心。
但不是对傅洛安,而是对着般般,她不知道自己这辈子还有没有机会听到那个孩子叫自己一声“妈妈”。她是从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可是自己眼瞎,二十几年了就在眼皮子底下,却一点认不出来。
此后,她就找到了人生最后的寄托。
这次,在家里昏厥那一刻,她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死死揪住傅清华的袖子,气若游丝地吐出几个字:“清华,般般……”
傅清华含着泪安慰自己的妻子:“我明白你的意思,你想见孩子最后一面对不对?我会把她找来,我跪着也会给你求她过来。你再撑一撑,不要走太快!”
重症监护室外,傅清华等了几个小时,傅绍庭的电话已经打过去几个小时了,可是没有等来人。傅清华的耐心耗尽了,不是他等不起,而是他怕妻子的时间等不起。
傅清华抹掉眼泪,垂垂老矣的身体止不住地颤抖,他对傅戚朝说:“戚朝,你带我去,我去求她,就算让我下跪我也能接受,这是你妈最后一个心愿。我答应了她,不能让她死不瞑目。”
傅戚朝静静看了一眼轮椅上的傅绍庭。
傅绍庭沉着脸对他微小地摇头,傅戚朝心里哀叹一声,过去扶情绪激动的傅清华坐下,“爸,你先冷静一下。先坐下吧。熹禹在过来的路上了。”
“熹禹最知道怎么讨妈开心。让他跟妈多说几句话,说不定妈一开心就醒过来了。”这些话说出来,傅戚朝自己都不信。
他们三个都试过了,去章裕宁的病床前把她叫醒,跟她说话,可是一点反应也没有。她的生命指数依旧在降低,以他当医生的经验,熬不过今晚了。
如今唯一一个最有希望能够唤醒她的人,也没有出现。
傅戚朝不怪般般,就像傅绍庭想的那样,他们欠着般般,她就算不想来,也没关系。他们都理解般般心里面那座大山还没被搬走。她还年轻,她的人生才刚开始,傅戚朝不希望傅家给她的那座山越压越重,否则他们就前功尽弃了。
这几年,他和傅绍庭瞒着章裕宁真相,延续了她的几年寿命,已经是赚来的了,不能再苛求更多了。
这一次,章裕宁是生是死,他们早已做好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