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章裕宁第二次进重症病房。
守在病房外的,依旧是父子三人。
傅清华满身颓然,已经没有了生意场上意气风发的样子。他如今就是一个交出了所有集团大权、年近七十的老人。退休后,他所有的重心都放在了照顾妻子身上,三个儿子已经成年挑起重任,不需要他操心了。
他在商场上吃撑拼搏了几十年,集团是他一手建立起来的,大部分的时间都奉献给了工作,家庭和养育孩子的责任,全都是妻子章裕宁为他承担。
傅家是一个典型的男主外、女主内的传统家庭。
傅清华不得不承认,他对集团事业的关心,超过了对家人的关心。妻子章裕宁没有丝毫怨言,为他生下四个孩子,操持着养育孩子的重担,维系着家庭的和谐稳定。傅清华这辈子最亏欠的人,就是这个女人。
章裕宁年轻的时候,也是个娇生惯养的大小姐,嫁给傅清华时,二十刚出头,第一个儿子傅绍庭出生的时候,她还什么都不懂。那时候,也是傅清华事业开始起步的阶段,每天忙着工作应酬,她一星期见不到丈夫一面都是正常的。
傅清华还记得,知书达礼、温文尔雅的妻子第一次朝自己发脾气,是在傅绍庭两岁时生病那一次,发烧到了三十九度,险些要把孩子烧坏。
傅清华当时出差去了,赶回来时,傅绍庭的烧都退了。
章裕宁一声不吭地抱着孩子回了娘家章家,傅清华去求她回来。
章裕宁看不了他低声下气求自己的样子,心里满腔委屈无处发泄,她知道自己的丈夫在外忙事业是为了这个家。可是他不在的时候,这个家里只有她和孩子。
一想到这些,她就把手里刚喂孩子喝药的水杯砸了过去,“傅清华,到底谁才是你的孩子,是你的事业,还是我们的绍庭!”
傅清华被杯子砸得头破血流,至今头顶上还留着一道疤,只不过被头发遮住了,看不到而已。
再后来的几十年,事业经历过起起落落的低谷时,他都会下意识地去摸那道疤痕,他发誓要给妻子和孩子最好的生活,要把傅氏集团建立起来。
他的确做到了。
从二十几岁初出茅庐的穷小子,到如今跨国集团的创始人,他把傅氏集团养成了优秀的企业,把它交给了自己最优秀的儿子继承。
可以说,他在这方面已经尽职尽力,可以功成身退了。
往后,他要把不多的余生还给自己的妻子,回归到丈夫的身份,陪她慢慢走完人生的最后一程。
随着年龄的渐增,章裕宁的身体每况愈下,尤其是她的心脏,变得越来越衰弱。她没有家族心脏病的遗传,都是嫁给他后最开始那段日子,熬出的心病。好不容易等到了她最宠爱的女儿嫁出去后,她又撑了几年。
直到那次在她的寿宴上,那段揭露真相的录音险些要了她的命。
人到暮年,得知自己养育了二十几年的女儿不是自己亲生的孩子,是被别人调了包,而自己的亲生女儿就在自己眼前被忽视,甚至被她自己亲手打落过谷底,鲜血淋漓地站在自己面前,看着她一点点地流出血和泪。
他们的孩子,是被他们亲手推到了地狱里面。
那次打击,让章裕宁陷入了精神混乱之中,她一次次地在半夜惊醒,抓着丈夫的手,哭着求他要去看看自己的女儿,说自己的女儿丢了,要去把她找回来。
那是在几十年后,傅清华第二次看到她的崩溃。
他温婉的妻子,被真相折磨得分不清现实和过去,有时候,连他也认不出来,看见他会叫几个儿子的名字,傅绍庭他们她也时常陷入混乱里。可是在她疯疯癫癫的话里,她唯一清醒的就是要找到自己的女儿。
“我的女儿……她在哪里……我听到她在哭……她还那么小,她在哪里哭……”
有几次半夜醒来,傅清华发现她不在床上,在家里找了个遍,最后在楼梯下面的杂物间里,找到了她,安静地躺在那里,抱着一个旧枕头,提醒他们小声点:“嘘,小点声,你们的妹妹在睡觉。不要吵到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