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帝对那位庶出的皇长子几乎没有什么印象,突然听母后如此问,不免迷惑不解:“母后,皇兄不是急症而亡么?听说父皇因此每每思及皇长子便黯然神伤。若皇兄仍在世,或许就轮不到朕继承皇位了吧?”
张太后不禁冷笑:“皇长子是因谋逆之罪被你父皇秘密处死,即使死了还设计保住了他的母妃后半生荣华富贵。他若活着,哀家和陛下恐怕都已不在人世了。”
景帝闻言大惊失色:“母后不是一向与贤太妃情同姐妹,前段时间太妃薨了,您还为她主持了隆重的葬礼。难道……”
“所以说他们母子手段高明的很,不过那贱人终于熬不过天命寿数,死在了哀家前面。”张太后的面孔有些扭曲,又怕吓到景帝,努力压抑着真实情绪,平复了片刻才继续叮嘱道,“陛下请记住,哀家的命和陛下的皇位,都不是坐等其成别人给的,而是踏着别人的尸骨争到的。如果我们不去争,那就会成为别人的垫脚石。以后切莫再说什么让位旁人的荒唐话了。”
张太后虽未明言,景帝却也能体会出这些含混言辞背后鲜血淋漓的真相。
母后是正宫嫡皇后,当年若是风头正盛的皇长子继位,母后带着他这个尚在襁褓中的嫡皇子会有怎样的下场?所以母后恐怕是先下手为强,未雨绸缪用了一番手段,才将皇长子逼上绝路的吧?
不知为何,景帝突然想到了楚天庆,他被定罪的时间是在皇长子暴毙之前。也有传言当年楚天庆与皇长子过从甚密,若皇长子是谋逆被处死,那楚天庆一定脱不了关系。
反之呢,若皇长子的谋反并不是本意,而是一步步走向歧途呢?楚天庆又在其中扮演了怎样的角色?
景帝仿佛猜到了什么,有如梦中一片薄纱模糊不清,想抓又抓不到。但他不敢问,不敢再多想那些细思极恐的事。
可他不问也明白,母后恐怕当年是做下了许多阴私之事,纸里却终究包不住火,才能让贤太妃母子抓到了什么把柄证据。而贤太妃就是用这些把柄威胁了他的母后,才能换来安安稳稳活到寿终正寝的吧。
戴公公星夜赶回宫中的时候,早已经过了锁宫门的时辰,好在他是宫中太监总管,身份显赫,又是提前让人留了门的,守门侍卫不敢怠慢,开锁将他和一众随从都放入宫内。
刚进了宫门,一直是候在这里的戴公公的徒孙就迎上来:“我的爷爷啊,您可算回来了,圣上尚未安寝,现下恐怕还在御书房,就等着您的消息呢。”
戴公公随手赏了这个机灵的徒孙,问道:“太后娘娘是否也在圣上那里?”
那小太监得了赏赐喜笑颜开,如实答道:“太后娘娘最近休息的都不好,今儿个熬不住先回了寝宫。”
戴公公闻言便顾不上一日劳顿,匆匆又奔向了圣上的御书房。刚刚从小楚那里知道的消息实在是太过震惊,饶是戴公公一向沉稳的性子,这会儿也等不及明日了。
何况千载难逢张太后并不在场。
戴公公能在宫中混到最顶尖太监总管的位置,敏锐度和觉悟绝对是比别人高的。即使看起来圣上大事几乎都要请张太后定夺,实则张太后有意放权,未来仍是天子说了算。所以万事都应以圣上为先,戴公公的忠心从来是只给龙椅上那一位。
这会儿景帝刚刚从御书房回到旁侧的暖阁,摘了金冠去了外衫打算小憩片刻,听闻戴总管回了宫有要事觐见,他又再次穿戴整齐。
李暨虽是少年,不过自幼被张太后教导得行止端庄,人靠衣装,一水描金绣玉的冠冕袍服上身能让他并不高大的身躯显得成熟稳重。他也是借此增强自信与威严。人前从不为了图轻便而废了礼仪。
戴公公心疼景帝少年老成的姿态所付出的代价,行礼过后接连告罪道:“奴婢搅扰陛下休息,罪该万死。”
“行了,别说废话了。你离去时说是有人告发肃……那逆贼藏匿之所,怎么去九门提督那里这么久才回来。可是问出了什么有用的消息?”景帝揉着酸痛的额头,顶着好几斤重的金冠,费力挪动着僵硬的脖颈靠坐在床边,勉强维持着帝王的仪态。
“回禀陛下,那告发之人正是楚子玉;奴才仔细审问了才发现,楚子玉告发之事却不止关乎那逆贼一人。”戴公公知道景帝困乏,便简短截说道,“楚子玉交代了那逆贼从宫中脱身的计划和之前王府的人秘密撤离京中的几个中转点,奴婢先前已经派人一一核查无误。他还说现在极有可能那逆贼尚隐匿宫中……”
“你说什么?”景帝闻言浑身一激灵,顿时清醒过来,颤声道,“那……那岂不是……”
“陛下不必惊慌。”戴公公暗中叹息,景帝到底还是年少,对肃王的事出于愧疚或者心虚也罢,如今这般诚惶诚恐的样子实在是可怜,他急忙安抚道,“宫中高手护卫众多,陛下安全无忧。而且那逆贼应该只是隐匿一时,求的是围困松解他才好脱身离开。”
景帝一想也对,肃王若真的存了弑君的念头,早在当日御书房中就动手了,或者前几日趁着宫中防备渐宽松,也有的是机会。
本来景帝就不信肃王有谋反之意,这时听戴公公似乎要说更多隐情,急忙挥手遣走了原本就已经退到屋角装聋作哑的闲杂人等。
寝宫之内,只剩下景帝与戴公公两人。
戴公公欣慰于景帝的谨慎与机敏,也压低声音言道:“根据楚子玉的交代,肃王的确只好男色,而且这等隐情西戎那位嫡公主早就心知肚明。即使这样,西戎公主入得大雍之后,还故意叫嚷着非肃王不嫁,无非是装样子造势扮可怜,欺骗圣上和朝臣。早些时日,楚子玉曾陪着肃王微服到江南寻访名医的时候遭遇行刺,那些刺客正是西戎公主派去的。”
“等等……”景帝回想起当时江南那次行刺,母后应该也派了人去,而且母亲还推测西戎公主也派了杀手,这会儿与小楚的说辞算是对上了。但是那西戎公主所作所为实在有些居心叵测了。
戴公公却耐心等着景帝从沉思中抬头,才继续讲道:“外人看来西戎公主不顾杀兄废父的仇怨一心求嫁,肃王百般推拒抗旨不从,两人绝对是敌非友。可小楚却说肃王与那西戎公主早已秘密结盟,他在肃王卧榻的暗盒之中看到过西戎公主的密信。”
景帝将信将疑道:“所以说西戎这次进犯,莫非是西戎公主和肃王联手做出的阴谋?”
“奴婢不懂军国大事,只是觉得事有蹊跷才赶紧回禀圣上知悉。”戴公公又补充了一句,“况且那小楚的一面之词并无真凭实据,他此番背主也是因爱生恨,说不定故意污蔑肃王也未可知。”
景帝直觉这中定有隐情,再也绷不住帝王威严,急切问道:“戴总管此话怎讲?”
戴公公将声音压得更低,把从小楚嘴里听来的那番说辞学了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