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晚,星光冷暗,残月高悬。
李云卿躲在浣衣局一间偏远的空房内,蜷缩着身体靠在角落,透过破烂窗纸,勉强可以观望外边的情况,她的视线有些模糊。
其实比起边塞苦寒,这个时节京中气候可以说不错了,就算是一直泡在湖水之中也不觉得冷。可惜那一年冰湖之中设伏,她身先士卒太过要强,还是伤了身体,此后每逢月事就变得极为难熬。多数是大半年都不来一次,来了就疼的要死要活,仿佛那一刻旧伤都一起发作一样。
今天,不知怎的,她从湖中出来的时候就觉得有点不对劲。浑身乏力,晕沉沉腹痛如绞,原来是久违的月事突然来袭,害她血流不止,体力迅速消耗。
按照原定计划,她应该去御膳房那边与接应的人汇合,扮作内侍杂役等到天亮,再随着取水的车子出宫。现在她不得不临时调整计划,改了一条应急路线。这个线路藏了药品和饮食,也有不起眼的空房间能供她躲藏几日。
药品中有止血的,也有镇痛和提神的东西。防备着她万一在突出重围的时候受伤,总能料理一下伤口。不过到底是准备的仓促,若早知会来月事,应该备些当归、甘草和生姜。
李云卿想到这里不禁苦笑,宫中的内线暗桩已经算是将药品和替换的衣服都准备的很齐全了,可是谁又能料到肃王是女儿身?怎可能准备女儿家的月事袋和调经理气的妇科药?
不过好在这条退路是藏匿在宫中浣衣局附近。在这里做事的大多是犯官的家眷妻女,或是低阶粗使的婢女,到处挂满了各种浆洗晾晒的衣物。女人家用的草木灰和布料针线,倒是不难获取。
李云卿顺手取了些合用的,粗针大线自己做了个月事袋,又捡了身低阶宫女的衣服换上。女人的发髻,她只会最基础的那种,待头发干的差不多就潦草弄了个。只要她安静呆着,不动作不说话,装作女子倒也看不出什么突兀端倪之处。
李云卿当初是喝了特殊的药让嗓音永久性沙哑,不似女声,而且行止言辞都是打小按照男子那般养成了根深蒂固的习惯。
虽说她私下里刻意留心过女孩子家的动作姿态,真要让她学,她却百般别扭,总是僵硬呆板,比那男扮女装的戏子还差了许多。还不如老实躲着,装聋作哑,尽量不与人接触。
等熬过这一日夜,恢复些精力,再做打算。
其实李云卿最讨厌生病,尤其是这种与生俱来无法摆脱的性别问题。如果她是真男子就不会有诸多麻烦,就能少受点苦吧?那么,如果她是真男子,她会去觊觎那权利巅峰的宝座么?如果她是真男子,遇到了小楚那样的妙人,无论小楚是男是女,她是不是都会更加主动去追求去占有呢?
不知为什么,在身体极度不适的时候,她忽然越发想念小楚,想念那个并不强壮厚实却温暖无比的肩膀,想念曾经与小楚朝夕相处微服江南,一路相知相惜相互照顾相互慰藉又难得悠闲的日子。真的仿佛一场酣畅淋漓快乐无比的美梦。
她开始有点后悔了,后悔当初为什么自己那么要强,不肯卸下身上的责任包袱。
她为什么不能任性一回,选择更轻松一点的活法?
她当初明明能在遇刺后就直接诈死。
她们已经遇到了神医,小楚有机会得到医治,最困难不过就是她将来偷偷摸摸回京弄到神医要的书而已。然后她便可以与小楚双修治病,双宿双飞,远离朝堂,远走江湖。
已经是第三天了。
梁伯的眉头越来越紧。虽然肃王府的家眷老小早已经悄无声息撤出京城,可还没有肃王本人的消息。比约定的顺利集合时间已经迟了两日。莫非肃王在宫中突围的时候受了伤?伤势拖累,必须休养,才会这么迟?
那也应该有些许消息从宫中传出来才对。
京城连续数日戒严,各处都有官兵严查往来民众,甚至是仅仅依靠一点捕风捉影的消息便冲入私宅,纠察有无藏匿“逆贼”。这状况说明肃王应该还没有被抓住才对。
梁伯不敢冒险先一步与家眷们离开京城。一来他腿脚不便身体老弱,已经受不住急速撤退的颠沛;二来他实在放心不下肃王的安危。
当年他好歹是做情报出身,账房管事不过业余,可情报分析出谋划策都是老王爷教诲再加上多年沙场上无数生死积累的经验。趁着脑子还清醒,他不如就在京中坐镇指挥。
除了肃王,梁伯还担心行踪越发飘忽的得宝。
肃王并没有瞒着得宝做什么事,甚至宫中一些暗线也是得宝仗着高强武艺和对宫中的熟悉提前联络的。
只是,防人之心不可无;肃王光明磊落,得宝却并未如此透底,总像还隐瞒着什么。
得宝当初投诚到肃王府,不过是为了报私仇。万一哪一日无需或者是不能求托肃王庇护,那得宝会否将肃王卖了,以交换更大的利益呢?
得宝本质上是一个生意人,与肃王的关系也不似沙场上患难与共的同袍。同富贵或许可以,共患难恐怕很难完全信任。
梁伯揉了揉酸痛的腰腿,昏花的老眼已经看不清什么,只能先躺靠着休息片刻。思绪焦虑,身体疲惫。好在,还有小楚。
小楚低声为梁伯读着四面八方汇总来的线报,这几日不知疲倦无微不至照料着梁伯的起居,做所有力所能及的事,毫无怨言。
即使梁伯曾经表现出对小楚的不信任,即使其他人都认为小楚此举是仆从本分。梁伯却知道,小楚与旁人不一样。
小楚的心里有肃王,小楚对肃王的感情不仅仅是敬爱、依赖或忠诚,也不单单因为曾经受了肃王的恩惠。
在小楚病弱的躯体内藏着一颗比任何人都善良而又坚毅的心。
小楚或许比他们都更期待着肃王能平安归来。不是怕主死则殉的承诺,而是早已将他自己的命与肃王视同为一体,休戚与共。
肃王一日没有坏消息传来,小楚就坚强而努力地活着。倘若哪一日确认肃王不在了,梁伯相信小楚会第一个从容赴死,毫不犹豫去九泉下追随肃王。
那是一种不能以言语表达的强烈的直觉,是梁伯阅人无数经多见广练就的最引以为傲的本事。
忽然有影卫在外轻敲房门,三长两短的声音,是约定的紧急信号。
难道官兵搜到这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