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云卿长啸一声放出信号。
这是她入宫前与下属亲信约好的退路计划。张太后可以在她府中安插眼线,她也有人脉能在宫中内外为她留一个口子,让她关键时刻可以脱身而走。
至于肃王府内,老少上下如何自保,谁守谁留该如何保存有生力量,她都在此前与梁伯和小楚拟定了一套详尽的计划。
李云卿从不打无准备的仗,这才能在过去十几年战无不胜攻无不克。
这一次她只是想再给圣上和张太后一次光明正大的机会,她赌张太后心中尚有善念,赌圣上仍稚嫩手软。她原本希望大家都能保留脸面,景帝给她一两年时间完成心愿,作为回报,她诈死埋名彻底从这世上消失,让他们母子眼不见为净。
可惜,天家无亲情。
圣上长在宫中,亲眼见了那么多血雨腥风,除了母后已经不敢轻信旁人,连一两年都不肯等了。
景帝翻脸,说着那么苍白的借口,她原本以为自己该是沮丧与失望,或者多少能有点委屈难过的。不过换一种角度想想,看着圣上为难不舍的眼神,努力维持镇定苍白无力的表情,她却忽然有那么一点点庆幸。
她庆幸自己是长在边关,没有被京中那套虚礼和算计沾染,维持了本心的光明。
军营之中纪律严明,边疆苦寒,物资紧俏,军汉们每日操练累得少有余力勾心斗角,许多问题的解决都是拿拳头说话。
她天生神力,又得老肃王亲自督促教导,虽是习武苦闷,却仗着一身刀马功夫备受推崇。她高兴了可以大碗喝酒大口吃肉大声欢笑,她不高兴了挥鞭骑马就走。她有飞扬洒脱无拘无束的童年少年时光,有一群可以将后背交托的同袍兄弟。
而圣上,只有他的母后。
并且他的母后对他仍有许多隐瞒,在宫中众目睽睽之下,他们母子连句明话都不敢直说。
沉重的冠冕压在少年景帝的身上,他唯有摒弃天性,一言一行都要绷着,装作老成,时时不苟言笑,不能表露半分喜好偏颇,连睡觉恐怕都得要掩藏着情绪,从没感受过天真烂漫自由自在的幸福。
与圣上相比,她李云卿开心的事情非常多,也有那么多同袍可以谈天说地,更是有小楚在身旁,她又是何等有幸!
圣上又是何等不幸。为了坐稳冰冷的龙椅,他不得不将自己也变得冰冷。抛却凡人的七情六欲,忤逆本心的善良和道德。他一定很少有快乐的感觉。
李云卿有很多开心的事,随时都能调节情绪。不只在边疆的时候,便是回到京城之后,遇到了小楚,她大多数时间都是过的相当滋润的。
除了有点穷,不过自从小楚搞定了精瓷的分销权,日进斗金指日可期,欠债什么的也不再是担忧的事情。
那一趟江南之行,便是被行刺身受重伤,那也让为她亲近小楚提供了绝佳的契机。
眼下虽然小楚还在闹别扭,但是她的伤已经好的差不多了。未来,如果一切能按照计划而行,说不得她所有的心愿都能一一实现。
而当今圣上,将她这个肃王“除掉”,他就能睡安稳觉了么?天子要操心的事情太多,当个名垂青史的好皇帝更累。
从宫殿的角落中冲出一批高手,李云卿笑而不惧,从容解下腰间玉带。
那是一柄伪装成腰带的软剑,平素入宫她都会佩戴。
父王曾说宫中险恶,犹如龙潭,堪比沙场。起初她并不信,每逢入宫带着软剑也不过是严格遵从父王临终的叮嘱,直到今日,她才彻底理解父王隐而未说的真实担忧。
所以父王应该也是希望她能够自保,遇到危难不可轻言放弃,才这样叮嘱她带着伪装过的剑躲过入宫盘查,提前防患于未然。
这柄软剑极为锋利又轻巧柔韧,比寻常兵器更耐久,李云卿用起来除了份量偏轻,其他倒是十分称手。她也是一心打算逃脱,并不恋战,在宫中几个暗桩的配合掩护之下,从容应对,且战且退。
侍卫首领按常人推断,肃王以寡敌众,虽气势惊人,实则双拳难敌四手。到后来战况确实也如此发展,肃王似乎体力难支渐渐章法大乱,慌不择路。宫中侍卫们眼看着肃王且退且逃,被逼上了四周环水的湖心岛,那里已经是死路一条,上岛的人在重兵围困强弩对峙的情况下该是插翅难飞。
侍卫首领这才松了一口气,下令围而不攻,传讯至圣上和张太后所在,等待圣决。
侍卫首领担任要职多年,就算没亲身经历,也听老一辈说过类似情况切忌不能独断。
若是沙场之上与敌交战,目前这种情况,不留活口最好处理,一顿乱箭多射一会儿保证岛上再没有能喘气的。
可这是大内宫中,下令的是天子,被困的是肃王,皇亲国戚的生死岂是小小侍卫们能左右?抛开良心和对肃王的敬仰不谈,万一这中间有什么误会,圣上又仁善地要留肃王活口,肃王在朝野声望那么高将来翻盘,谁敢得罪?
不如围而不攻慢慢耗着,节省己方人力,也可以等肃王体力难支,再听圣意是否派人强攻。
与侍卫首领一样,大多数人都不曾有过要肃王性命的念头。
肃王武勇,万军之中取上将首级,等闲谁人不怕谁人能敌?他们这些“寻常”侍卫自然是远远看到肃王挥剑就恨不得被“剑气”所伤,胸闷气短身影摇晃退败一旁。
刚才打斗之时,肃王的腿还没沾到他们的衣服边,他们就已经跌倒在地半天爬不起来。能将肃王逼上湖心岛,已经是仗着人多势众,当然乐得只围不攻。
这也正是李云卿敢以一己之力面对诸多侍卫,设计逃脱的凭依。便是张太后也不曾下明旨,直接将她格杀。要的是生擒活捉,要的是她束手就擒接受审讯。所以她打的轻松,逃的也从容。
按照既定计划到达湖心岛,那里是早就设计好的退路。
景帝听闻侍卫首领传讯,奏请移驾湖心岛对岸的水榭,他便不再耽搁,摆驾过去。可是人还没到,就已经远远看到湖心岛上突然升起一片浓烟。
侍卫首领唯恐有变,一面加派人手保护圣上安全,一面命令手下从不同方向驾船登岛查探究竟。
这时有宫人来报,说宫内河道水闸处发现可疑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