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云卿微微一笑,听到自己影卫的声音用密语提醒道:“王爷,坤位,三人。”
她的影卫终于赶了过来,不过匆匆一瞥就看到赶来的那两个影卫动作滞涩,也是早已身负重伤力竭的迹象。他们杀掉了吹唢呐的人,不要命地拖延住强敌,指出了撤退的方向。
“王爷,军中有变。”另一个声音提示,听起来有些陌生又有几分熟悉。
也许是另一个影卫,或者其他什么人要扰乱她的心神。
李云卿知道自己流血过多,已经是强弩之末,唯神智一线清明,转瞬间思绪万千,短短四个字,牵出了她最不放心的事。
她可以不计较荣华富贵,她也从未想过得到皇位,她是真心愿意回到京中交出兵权,解甲归田看天下太平。可她最关心的是,她一手带出来的军队曾经将性命交给她的那些同袍,她不能让那些人受半点委屈。
她猛然清醒过来。
原来,她还不能只为自己而活,她还不能就这样放手一战不计生死。
她还有事情要去完成,她还有责任没有了结。
她那么想要赚钱,并不只是自家缺钱,而是兵部缺钱。
连年征战国库空虚,没有钱发放足够的抚恤金,让那些战死沙场的兵将家属过上相对温饱的生活。更可怜是伤残老兵领不到战死的抚恤金,退伍之后只有聊胜于无的津贴往往连药都买不起,何以养家糊口?
议和之后就会裁军,裁军意味着进一步削弱军费开支。她若不找到更稳定的财源,拓展出可靠的生意买卖,为这些退伍的人伤残的兵谋一条可靠的出路,就算想救助他们,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将领们得不到利益,看不到未来,仅有虚名,裁退的老兵身无一技之长没有事情做,没有稳定的收入来源,时日一久岂能不生变?
李云卿一把将小楚抱起,向着影卫指点的方位冲去。
那里果然还有一名影卫与几个刺客缠斗。
她知道如果她就这样逃走,那影卫必死无疑,她却不能再援手,不可以再耽搁流连。否则这些影卫用性命铺就的路就会白费。
她必须活,小楚也不能死。
小楚从没有见过别人身上流出那么多的血,直到今日。
小楚从不知世间竟有如此坚毅勇武之人,他的肃王,果然不愧大雍战神的称号。
绝境之中越战越勇,所向睥睨。
他知道她会痛,痛的抓住他的那只手都在不住的颤抖。
他知道她已经站都站不稳,她拽住他,他也在尽力支撑着她的身体,一起往前冲。
遁入深山,依着影卫们提前做好的撤退标记,李云卿终于在失去意识之前,带着小楚脱离了刺客们的围攻,躲到悬崖下的洞穴隐藏。
李云卿虽有不败战绩,也同时精通各种追踪与反追踪手段。
既然决定不能死,决定逃跑,就要做的彻底,保命才是第一。
昏迷之前,李云卿正色对小楚说:“你发誓,一会儿无论看到什么都不能告诉任何人。你既然愿意为本王而死,就要答应本王,为我而生。”
小楚毫不犹豫地指天发誓:“下奴……”
“用你的名字发誓。”
我的名字?过去的十几年很少有人会留意一个官奴的全名,因为这名字只存在于官方的身契档案上,他的主人可以随意给他取新名字,或者只是随口叫一下。但是肃王在这样的时刻,郑重地要求他以本来的姓名起誓。
肃王当他是平等的人,哪怕他姓楚是奸臣之后,肃王也并未嫌弃。
“我,楚子玉发誓,为肃王而生为肃王而死,一会儿无论看到什么都不告诉任何人,绝不背主而逃。若有食言,天打雷劈不得好死永世不得往生。”
小楚以为今天接二连三的超乎想象惊险刺激已经是他这辈子能感受到的极致了。
不过他显然又错了。
当他为昏迷不醒的肃王脱去衣物包扎伤口的时候,他才终于明白,肃王让他发誓的真正用意。
原来,大雍战神,万千少女魂系梦牵的肃王,竟然是女儿身!
小楚震惊的几乎尖叫,用尽全力捂住嘴,甚至是将手塞到牙齿下面狠狠咬,能控制不出声,却压抑不住内心的狂乱。
过往种种,疑惑顿开。
取而代之是无以复加的敬仰崇拜,和一种无法言说却根本抛不开的怜惜。
肃王,她的肌肤并不白皙,是那种仿佛历经了风霜磨砺匀称而有力量的小麦色。鲜红绽裂的伤口,为那麦色肌肤燃出一片妖异的艳。
那本该纤弱柔美的身体,布满了新伤旧痕,新伤是刚才以一敌百护着他杀出重围时新添,而旧痕恐怕便是这么多年守卫边疆,那一场场胜仗背后的血泪汗水苦痛艰辛。
那双本该握笔画眉绣花织布的手,布满了长期挥舞兵器的老茧;那原应簪花佩饰漆黑柔顺的长发,被草木枯枝尘土血污浸染的黯淡无光。
肃王,她生于皇室,本衣食无忧,该享尽荣华富贵,该过的是父兄呵护无忧无虑天真烂漫公主一样的生活。却在父兄阵亡国家有难的时候,毅然抛弃了自己的幸福,选择继续父辈们那一条艰难的道路。
她放弃女儿身,披甲上阵为国驰骋沙场,为百姓守护一方乐土。
她统帅千军万马,驱逐强敌虎狼。
她历经边塞风霜,马踏西戎王庭。
她的帅旗所过之处,让外敌闻风丧胆。
她德胜凯旋之时,百姓欢呼万人空巷朝野褒奖。
世间男儿都罕有能成就她这般丰功伟业,可世间又有几人可以做到在明知道会受伤会如此痛如此煎熬的情况下,还能如此坚持,多年无怨无悔。
与这样的肃王相比,小楚觉得自己过去所受的苦楚委屈实在不值一提。
她与他简直云泥之别。
但是,如果他不是奸臣之子,不是皇庄里受人看管轻贱的官奴呢?
他当然知道堂堂七尺男儿该从军征战沙场保家卫国建功立业;亦或是刻苦读书科举为官,牧守一方替天子分忧,照管百姓流芳青史。
偏他连贩夫走卒都不配做。
他只是低贱官奴,别人眼中会说话的器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