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楚却以为肃王的沉默表达的是某种不满。他也没想到自己能这般大胆,这样不合时宜地讲出了自己的真心话。就让王爷当他是活跃气氛开玩笑吧,可为什么,自己的心比刚才还痛。
小楚没有意识到自己脸上的微笑渐渐变得苦涩,只是继续垂了眼眸,自嘲道:“刚才下奴讲的笑话,没有让王爷开心一些么?其实王爷不必理会下奴的心情。您怎样对下奴,下奴都受的住,真的没关系。如果王爷哪一天玩腻了,不防直说,下奴定然也就不会这般放肆胡言,惹您生气。”
不待李云卿开口辩解,小庙的房顶突然被整片掀了起来。一股强大霸道的剑气从天而降劈砍下来。
李云卿立刻收敛心神,一手抓住小楚的胳膊飞身跃出攻击范围,一面挥剑舞出一幕光华,迷惑来袭者的视线。
不过外围埋伏的敌人仿佛是达成了某种默契,持剑刺客破开房顶攻入庙内的同时,机关炸响,劲弩射出的箭簇也如暴雨一般射了进来。
危机之中李云卿护着小楚躲到一处尚未坍塌的房顶下方,自己扯下供桌上的台布,挥开箭簇,手中的剑也不能闲着,转瞬间已经与刺客过了十几招。
两剑相交,势均力敌。
倘若没有那些箭簇干扰,李云卿或能站稳上风。
那刺客显然也没有料到肃王的内力与手劲超乎常人,应变迅速经验老到,他骤然突袭正面硬拼竟然讨不到半分好处。那刺客只好改为阴柔劲气,死死纠缠,试图分散肃王的注意力,指望着外围箭手多来几波箭雨助攻。
外围这群刺客,并不急着杀入庙内,打头阵的刺客是武功最好的一个,他都没有胜算,这肃王果然不容小觑。一拥而上群起攻之,也不过是走刚才西戎人那波老路,还不如躲在外围放冷箭更有效。
冷箭时不时的放,已经让李云卿心烦。
忽然一阵别扭如鬼哭狼嚎的唢呐声刺破云霄。
那声音让人平白无故更让人烦躁不安。
肃王一脉修炼的内功与常见的内功有所不同,全身上下没有弱点罩门,讲究的是沟通天地平衡外力,若非说有什么弱点,那就是功力越深耳力越强,最讨厌听到不和谐的声音。这功法的隐秘就只有皇族宗室之中个别人了解。
可那个吹唢呐的刺客,不仅内力高深运气将声音放大,而且故意吹的不成曲调,怎么难听怎么来。显然是知道这个秘密的。
就连那用剑的刺客都被这“魔音”搞得手软腿颤,李云卿更是听得气血翻涌,体内残存的毒性再也抑制不住,经脉隐隐有爆裂的先兆。
必须先干掉那个吹唢呐的,李云卿的脑子里不受控制疯狂转着这个念头。可是她放心不下小楚,带着小楚,她没有完全的把握能顺利突破用剑刺客的纠缠以及外围的弩手,去袭击那个吹唢呐的。
但抛下小楚,小楚就极有可能落入歹徒手中,她岂能让那种事情发生?
另外,她的影卫为何还没来援手?
在众敌环伺援军无望的时刻,李云卿骨子里那股狠辣的战意终于被激发到极致。她仿佛又回到了边疆沙场,血染征袍的岁月。她散发出强大的气场,朗声大笑,凤眉一扬展颜笑问小楚:“小楚,你想不想活?”
小楚望着肃王那不辨雌雄英姿飒飒的俊美容颜,看着那不畏一切艰难险阻自信而强大的笑容,他的恐惧瞬间消散。这些时日,没有外人,就他与肃王两个,多年为奴的束缚在不知不觉中消散。
他真的不想就这样失去美好的生活,他真的还没有活够。
一直压抑在心底的懵懂悸动一下子催生出来,小楚感觉自己从未有过如此大的勇气和胆量,居然在刀光剑影中于生死关头间,大声地回答出本心:“我想。”
心有灵犀一点通。无来由的,他就知道,他的主人、他的肃王要的就是这样的答案。
果然李云卿笑得更浓更烈,挥洒出的招式更加犀利。周遭刺客被这样勇猛的气势吓得不由自主退却。
小楚继续说道:“我想活,但是我愿意为你而死,死而无憾!”
说出这句话,他的心跳如擂鼓,他觉得自己的热血都在沸腾。他是真的不掺杂一丝刻意与讨好,而是自然的说出这样的话。
曾经他可以因为主仆之义舍身拖住刺客,那么现在,在享受了这么多关怀照顾之后,在朝夕相处日久生情之时,在肃王为了他与敌拼杀之际,他岂能成为累赘?滴水之恩涌泉相报,何况肃王给他的不仅仅是让他展现能力的机会,而是对他才华的欣赏和对他作为普通人的尊重。
像他这样平凡乃至身份卑微的人,世上多的是。
而天下间只有一个肃王。
若能为肃王带来一分好处、或是哪怕只是挡箭当肉盾,他也心甘情愿献出生命。
“你是本王的人,本王没点头,谁敢取你性命?”李云卿霸道地宣告。
她的衣袍已经被血水浸染,有敌人的血,有她自己的。她不再讲求严密的防守,而是大开大合,仿佛疯魔,抢了别人的兵器不断掷向那个吹唢呐的人,剑离手她看也不看,只专心应对着周遭的兵刃,将小楚纳入自己的保护圈。
她清楚,这样下去她会先力竭。
她清楚,或许援军遇到强敌再不可能赶来。
她也知道,只要她现在丢开小楚,就还来得及、还有体力独自逃命。
但是她更喜欢这样生死相托酣畅淋漓的战斗。
让她回忆起沙场上,同袍将后背交给她,为了能早日击溃敌国祭献生命永不言悔。他们不是血脉至亲,却胜似手足兄弟,心连心肩并肩,秉承共同的理想抛头颅上洒热血。
那时的她何其潇洒,何其开怀?
没有京中宫内大殿上皇家权谋阴险猜忌,没有一身华丽衣裳套住的繁文缛节尊卑礼仪。边疆只有一堆没老婆的光棍军汉,天天舞刀弄枪聚众喝酒研究怎么打劫西戎的王庭,哪有闲功夫惦记着要让她成婚?
她原以为像小楚这等卑微谨慎自幼为奴的人,说不出那般豪气的话语。
却原来是她小看了他。
真男儿,就算外表柔弱地位卑微,但他内心的强大是无法遮掩的。越是危急关头,越是能绽出璀璨的光芒。
他以命相托,她又岂能让他失望。
曾经有太多的人为她而死,如今她不愿再承受那样的离别。
宁愿,她与他一起,到最后一刻。
将军岂能在睡榻孤独病老?与敌厮杀酣畅一战,知己相伴共赴黄泉,何等痛快洒脱?
锐器破空之声让唢呐的声音戛然而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