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得宝被肃王请到府中“休养”,明面上小楚就被调派到了得宝所在的院子做随从,实际上小楚还在昏迷之中,暂时无法真的“听用”,李云卿又调拨了两名亲信随从帮衬照料。
根据得宝的说法,小楚作为炼制解药的关键,必须确保安全,同时要好生调养,除了先救治内伤外伤,其他药补食补一样都不能少。本来肃王府是很难有余钱置办这些额外的贵重药材,幸好是朝野上下因着肃王受伤,送了不少金银慰问品。李云卿向来不管这些琐事,就交代梁伯紧着得宝那边的需求,挑好的送去。
得宝那是一心为着小楚好,见小楚满身的新伤旧痕身体消瘦知他为奴多年定然亏损的厉害,恨不得搜罗全天下的好东西给他补养。肃王这边送来的,得宝是全盘接受丝毫不打磕绊,尽是挑好的,眼光极高。
肃王并未封锁消息,中毒一事京中早有风声。宫里赐下来的药材虽然名贵力量大,可偏偏只有滋养之效,对解毒配药无甚大用。若他所料不错,那日皇庄中的刺杀和“荼蘼”之毒,果然与宫中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这才连赐药都要有所顾忌,是唯恐肃王这边有了解毒的方子吧?
大臣勋贵多送金银布帛,药材零零散散,还有什么所谓重金从道观求来的“仙丹”,此物若真能暂时缓解痛苦,却是极易上瘾的。这送药的人什么居心?得宝将那些害人的“仙丹”仔细封存,礼尚往来,说不得将来还能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得宝是中过荼蘼之毒的,那毒性剧烈,无时无刻都是刮骨绞脉之痛,还伴随着各种幻想扰乱人的神智。然而这几天他前去奉药,肃王虽是脸色苍白,竟行动如常,更为露出一丝不适之态,也不服用止痛之药。此等心性毅力,着实惊人。
得宝逐一将那些掺假瑕疵的或是根本不能用的贵重药材挑拣整理一番,却发现最终有用的,还是从市井上零散搜罗的寻常草药更有用一些。
这些药,只要是肃王府的人出面去购买,有药的人简直是白送也乐意。据说不仅京中药商医馆、游方郎中,便是周边百姓都自愿主动献上自认为是解毒的良药。
这些药材多数都是细细处理过的,甚至是自家珍藏的解毒良方都一并献上,却不肯留名姓。显然不似权贵间那种虚情假意的往来情面,而是真的不求回报盼着肃王早日康复,足可见肃王在民间的声望极高。
也不怪龙椅上那位对肃王是那等忌惮防备。还好肃王果决,入京之后就释了兵权。而且老天还是公平的,肃王领兵打仗是无人能敌,但掌家经营一道就天赋极低,肃王府又是这般穷困的快揭不开锅,全靠百姓舍药赊粮的光景。
纵使肃王有兵有名声,没钱到底办不成什么大事。想到这里得宝忍不住叹息,让小楚留在肃王府目前看来是跟着吃苦,将来也不知是福是祸了。
在肃王府住了几日,小楚写的报告和那些过往账目,得宝也都了然于胸。
肃王府现在清除了蠹虫,也不是能马上恢复元气的。肃王一脉从上几代就没见过有精明的主子,多是撒手掌柜忙着在外打仗,家业让妇孺看着又不善经营,又有胆肥的奴才亏空各种产业,这才逐渐败落。
天子有内库,掌管着绝对垄断的技术和作坊,肃王府则没有这种能常年不倒安身立命的买卖。要想来钱快就要做高风险的投资,看来只能先从内库的买卖上分一杯羹。不说别的,单是精瓷分销权这一项倘若能竞标挣来,肃王府这眼下的一年,应该就会挺过去。
精瓷分销在大雍内外有多条线路,如今边疆议和,今年恐怕是要多出一些新的外销线路。肃王在边疆掌兵多年,押送物资出入国门轻车熟路,若有合适的人管理经营打开销路,想来是比完全陌生的人更容易上手的。
只不过,小楚究竟能跟着学到哪里,学到什么,能不能撑起肃王府这偌大家业的经营,得宝却并没有设置太高的期望。
毕竟小楚与敏之虽然容貌相似,可生活环境成长经历迥然不同。便是再有才华,这心性和脾气,恐怕都相去甚远。所谓慈不掌兵、情不立事、义不理财、善不为官。
当年得宝的师傅从那么多机灵聪明的小太监中只选了他一个悉心教导推荐到内库做事,只因除了忠诚之外,他比旁人少了几分“道义”的束缚,多了一点唯利是图的狡诈。师傅说他骨子里就是个精明的商人,内库的最主要目的是为了给皇家赚钱,若想成为一个合格的掌库,做生意的本事是一等一的重要。
小楚不似敏之那般清高洒脱,也绝无自己当初那般见钱眼开的市侩俗气,可偏偏精通算账管家这种繁琐事务,技术基础算是良好吧,恐怕缺的是见识和心性的磨练。
小楚醒来的时候睡在一间陌生的耳房,并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一种唯恐被抛弃的担忧让他再也不敢放松。
这时有个小厮端来托盘,推门而入。托盘上有两个碗和一把匕首。
那小厮原是肃王亲兵,内向寡言,面黑严肃,让小楚也不敢主动探问。小楚望见那匕首,心中更是忐忑。
前几天小楚一直昏迷,那小厮就是进屋采集小楚的血液,再喂小楚吃汤药。而今小楚醒了,他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只简单说道:“你是先放血还是先吃药?”
小楚这才察觉自己手臂上有多处割伤,虽然包扎完好,不过到底还是破皮伤肉隐隐作痛。他小心翼翼询问道:“请问这是哪里?”
那小厮牛眼一瞪,答道:“当然是在王府,你睡傻了不成?”
小楚的心一沉,卑微道:“王爷可安好?”
“听话照做,别的少打听。”那小厮一脸不耐烦。虽然没人明说肃王中毒的详情,不过作为肃王亲随,那小厮多少能猜出来龙去脉。他知道是小楚让王爷中毒,如今正在用小楚的血为王爷炼制解药。
让王爷中毒,不管是否自愿,那也是对王爷产生了伤害,那小厮面对小楚的时候打心底就存了几分怨气。何况当初小楚进入王府,去衣受刑众人围观,大家都知道小楚不过是官奴出身,自是少了尊重,多了几分轻视。
小楚垂了眼眸,轻抿嘴唇,将手臂伸出。任由对方粗鲁地割开一道新伤痕,放满了半碗血,自始至终没再出声。药碗一饮而尽,苦涩在嘴中心头久久不散。
血水采集之后要尽快送去药房,那小厮赶时间不再废话,端了托盘离去。
小楚自然不敢问那小厮要包扎伤口的物件,反正以前这种小伤包不包都行的,这种疼他早就习惯了,何必给别人添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