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傍晚时分,李云卿看着刚从城外庄子里赶来的老部下,有点不忍又有点无奈,不过事已至此,她只得丢开脸面恳求道:“梁伯,本王原是答应你凯旋后就在京郊养老,可是王府中的情形您也见着了,没人打理还真不行。”
梁伯原本是随军的书记官,老肃王亲兵出身,从年少时就随老肃王出征一直在边关,一生戎马未曾娶妻,战事平息后跟着凯旋队伍回到京城,暂时安顿在肃王名下京郊的农庄上。梁伯已经六十多岁,近几年患了眼疾看不清东西,手脚早年间有伤如今行动都不太利索。李云卿当初是不忍心给他安排差事的。
梁伯听到这里,立刻从椅子上挣扎起身,面有难色道:“可叹也。想王爷当初身在边关,治军何等森严,军中上下无有不服,大小营盘更如铁通一般。然而老奴初入王府,不仅四处荒芜没人打理,下人更是肆意跑动,两眼乱瞄。带路之人老奴并不认识,那人也显然不认识老奴,却未仔细盘问,就连老奴手里的名帖也不查看。”
李云卿暗自寻思:这老货又搞突袭检查,军中带出来的毛病改不了了。
“您如今正打上面那位的眼,府中如此混乱,老奴是真想替您分忧。”梁伯说到这里,见肃王一脸渴求的样子,他却话锋一转,推辞道,
“殿下,不是老奴不识抬举,实在是上了岁数老眼昏花,干不动看账管事的细致活计了。再者老奴也不是正经账房出身,是被老肃王殿下硬逼着识字管账,边塞之地都是粗汉,军粮账目也简单,那时候管起来还算勉强可以应付差事。如今在天子脚下京城王府,老奴这点本事哪敢出来丢丑?还是不要难为老奴了。”
李云卿虽然知道梁伯这话不假,可手边年轻得力的人才都被调拨在几大军营中听差,年老力弱退休的亲兵也就是梁伯还管过账,旁人哪怕是识字的却没管过事的不是亲信的更是不行。
她忐忑道:“其实圣上已经从皇庄调拨了一个年轻管事过来,可惜那人是官奴出身,怕也没有什么真本事,年纪又轻了些。您将他当个随从带在身边,有您教导使唤,本王才能放心。”
李云卿是梁伯看着长大的,梁伯听她这说话的语气就知道拗不过,既然人都被请来了府中,亲眼看了一遭也确实一团混乱,还不如先应着,走一步是一步。
李云卿看梁伯勉为其难答应下来,便让刘管家亲自送梁伯去账房院子,她心中的焦灼才算暂时平息。虽然她已经交还了虎符,实际上军中的安排还需慢慢交接,她赶紧又让人备马,趁着天还没黑,奔去城西军营之中处理公务。
这边厢梁伯被领到了账房院子,自然是住正房的。刘管家是知道人情世故的,梁伯虽然以肃王府家奴自居,不过到底是跟着老肃王鞍前马后立过战功的,刘管家吩咐了几个小子帮忙安置收拾,丝毫不敢怠慢。
刘管家这一忙活到了傍晚,才想起来昨天安置了官奴小楚,怎么没在院子里见着?他四下里寻了一圈,才发现那个小楚居然是在库房内席地趴着,上身没穿衣物一动不动不知死活的样子,顿时吃了一惊,赶紧喊了人一并过去看看。
小楚早上其实是被冻醒过来一次,烧得口干舌燥,想要挣扎起身去打水喝,却因饥饿伤痛又跌在地上,这次是一直昏睡到傍晚,才被刘管家发现。
被弄醒过来的时候,小楚胆战心惊,身体下意识颤抖,一半是因为伤病,一半是因为恐惧。幼时遭遇的酷刑与昨日新添的伤痛反复纠结在心头,又不知道即将遭受怎样的责罚,让他越发绝望。
小楚努力地挣开了左右搀扶他的人,习惯性地跪伏在地,低头垂眸,以一种极为标准的卑微的姿势等待着。他不敢先开口辩解,也实在没有多余的力气说话,喉咙烧的干裂,头也晕沉,他不知道自己是否能维持清醒地接受即将到来的责罚。
“你不会是从昨天一直到今晚,都躺在这里吧?”刘管家出于关心与同情问了一句。
小楚的嘴唇微微动了动,若是换做以前在皇庄的时候,他可能会试图为自己辩解两句,而今入府时的那顿去衣鞭打让他彻底放弃了官奴“不该有”的心思。这么说来他昏迷了将近一天,一整天在怠工什么事都没做,会被怎样责罚呢?
“先把他带去下奴院子吧。”刘管家叹了一口气吩咐。
果然是又要被责罚,听到要被带去下奴院子,小楚第一反应就是那顿鞭子,心神不免有些恍惚,由着旁人连拖带拽将他从地上拉起来,也没再试图挣扎。是不是还会被围观呢?他反而有些希望这一次的责罚更严酷一些,最好能让他不再醒过来,也就无需面对无望的痛苦。
刚跨过下奴院子大门,小楚就下意识地屈膝跪地,却没想到硬是被人带去了院子里的西厢房。
西厢一溜房子本是大厨房的仆役们居住的地方,最近府中每况愈下,养不起过去那么多仆役,这西厢也就空出了大半。
小楚被带入了一个空置的房间,房间不大,内有两张木板床,床中间摆放着矮桌,靠另一边有一个破旧的木柜子。如果忽略掉满屋灰尘,没有被褥等细节,大面上看过去勉强能够算是体面仆役的居所。
刘管家让人将小楚搀扶到床上,吩咐人找了些金疮药,又命人去隔壁灶台上弄了碗热水,摆放在了小楚床边的矮桌上。
小楚哪敢随意躺靠,虽然已经能够感受到不太像是马上要被责罚的架势,可他自己仍有诸多不解。
明明是他怠工偷懒一整天没干活,为何被带来下奴院子不是直接就责罚,反而好像是有别的事情交代?他偷偷咬破舌尖,钻心刺痛让他昏沉的身体略清醒了一些,只不过他还是强烈怀疑,一切只是自己昏迷中的幻想。
也许,此时此刻,他已经被剥光衣物吊在了树下,正在挨鞭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