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吵吵什么呢?”有人在门口大喝了一声,声如洪钟底气十足,还带着几分恼怒,不等人回答就骂道,“你们几个猴崽子皮痒了不成?老子早说了,咱们已经不是征战在外打打杀杀的军汉,城里可住的都是斯文人,有事要讲理。你们又欺负谁呢?让老子抓住把柄,府里的家法可不是摆设,有你们好受的。”
紧接着众人只觉一股强大的旋风刮过,气势逼人,再睁眼看,一个纤长挺拔的身影就已经出现在院中正房廊下。
小楚免不了抬眼看了一下,感觉来人的衣着有点眼熟,似乎是刚才在府外见到的那个提枪骑白马的人。
近处看来,其实此人并不魁梧,身高中等,也不似刚才那两个家丁那般粗壮黝黑,若换下一身劲装穿上长衫,单凭那一张如玉面容,忽略掉那一嘴粗话,倒也能装成个读书人。
无奈是此人杀气外露,脸孔棱角分明,眉眼冷意十足,不怒自威,虽然俊美如神,却无半分和善之意,凛然气势压倒一切,让旁人在他面前都不自觉地矮了三分。
此人冷眼扫过周遭,如三九严寒的霜风刀一样刮过,众人皆噤声不敢再嬉笑打闹。
下奴院中的管事刘大锤赶紧上前,战战兢兢解释道:“启禀王爷,小的们并没有欺负人。”
“是吗,那你们一个个这是干什么呢?院子里站的生面孔又是何人?”肃王李云卿抬腿一脚踏在旁边的木凳子上,另一只手将银枪戳在地上,指了指院子当中站着的不知所措的小楚喝问左右。
平时这个时辰多半是肃王练武遛马刚刚完事儿,所以不仅锦衣劲装上沾了尘土,就连头脸发梢都有草渣碎末,夕阳之下银枪锃亮,粗豪洒脱阳刚十足。
现在肃王这问话的姿势,若放到漠北边疆校场,寸草不生沙地上踩块大石头垫脚,风沙凛冽苍鹰翱翔,那是气冲云霄万人崇敬无人敢说不行。
但皇室贵族言行自有一套严格的规矩,自小长在军营的肃王压根就没学过,前几日上殿面君勉强能装个样子,在自己府中则原形毕露,斯文人眼中看来这位肃王从头到脚与端庄高雅无缘,活脱脱一个粗鄙军汉。
刘大锤晓得自家主子不爱看字,也没有将小楚的官奴调派文书递上,只是简短说明了刚才的情况。
话说李云卿从小到大都在军营里住着,军中犯事的人脱了裤子挨打,一众军汉围观议论谁的鸟大,这种事她没少见过,早就看腻了麻木了。在她的观念中若说讲斯文那也是对读书人,对一个官奴有什么斯文可讲?
按大雍律令,官奴与军中的军奴应该没有什么两样吧?眼前这个官奴虽然是陛下御赐到肃王府打理事务的所谓管事,却也是楚大奸臣的儿子。那楚大奸臣谁人不知?算起来当年庶长兄战死沙场,也是因为楚大奸臣贻误军机,这仇她岂能忘?再者按照王府一直承袭的规矩,赏罚分明,官奴入府立规矩是不能免的,去衣鞭打并非无理取闹欺负人。
李云卿暗中窝火:官奴扭捏不脱衣服,你们这些猴崽子戏弄人家,被我吼了委屈,谁又知道老子还一肚子委屈呢。
进宫面圣,为了求个靠谱的管家,李云卿差点被景帝和张太后逼婚搭上自己的“清白”,好不容易求来个皇庄的管账“高手”,还以为占了多大便宜,没想到竟是那楚大奸臣的儿子这等罪臣之子低贱出身,料想未必是真能有什么本事的。
景帝母子莫非是存心诓骗她,嘴上答应的好好的,结果敷衍了事,拐弯抹角还是要逼着她早日娶妻,主持肃王府的中馈?
如此一想,李云卿情绪更是不爽,一股邪气无处发,便顺势说道:“是本王错怪兄弟们了。来人,把这官奴脱光了吊起来打,就是一个官奴而已,以为自己是矜贵的公子还是官老爷,装什么斯文?
把府里的人都喊来,一起看着。让他怕羞,还不如一次被大伙儿都看够了,长长教训,省的将来还敢有胆子犯事。”
小楚在恍惚中,回忆着之前一些事情,试图用这样的方式分散精力,迎接即将到来的皮肉之苦。都是他的错,王爷的话字字句句都在理,是他不肯去掉全身衣物,是他该打该罚。
现在那位大雍的战神,就站在下奴院子的廊下,看着他。那么近,又是那么远;是他这等罪臣之子下贱官奴,永远无法企及的高远。
当年有人为了教训小楚这个奸臣之子,专门制作了一副烙铁,上面刻着“贱奴”两个大字,烧红了在他的臀上和腿上烙了好几下,那些字至今清晰。就算上面密密麻麻盖着无数伤痕,也遮掩不住,只要是识字的就都看的出来。这两个字会陪着他一生,屈辱永远无法磨灭。
鞭子呼啸的声音从背后响起,当脊背上的皮肉被鞭稍撕裂的一瞬间,小楚久经训练的第一反应不是试图躲避瑟缩,而是几乎本能地出声计数,以卑微的奴隶该有的教养在挨鞭子的时候做出正确的反应:“一,谢谢主人。”
“二、三、四……”有时他还来不及说完“谢谢主人”下一鞭子就已经招呼在身上,如暴雨一般,但他不敢含糊不敢丝毫懈怠,更不敢中断报数。如果痛得实在发不出声音,不必旁人提醒,他已经挨过的却没有出声报数的那一鞭子就会被忽略,不能算数,在他能出声的时候会自觉延续刚才中断的数字。
小楚忽然觉得有些好笑,因为小时候他正是用这样的方式,才学会数数和简单加减的法则。
肃王李云卿望着被吊在树下的俊美少年,看着他苍白肌肤上层层叠叠的旧伤痕,还有丑陋的“贱奴”烙印,无端心神有些恍惚,惊愕难免,甚至有那么一瞬间涌起了一丝歉疚。
“到此为止。”冷风吹过,以及小楚隐忍的报数声让李云卿的头脑渐渐清晰。她并不喜欢迁怒旁人,而小楚不过是摊上了楚天庆那样的爹。虽然父债子偿,可是体罚苛责羞辱的又不是楚天庆本人,她见那小楚一身旧伤再添新伤,竟是索然无趣了。
老管事并不明白为何王爷突然叫停,这才不到一半,家法规矩都是老王爷那会儿立的,岂能随意更改,便出言提醒道:“王爷,这不合规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