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焱把银元、铜钱留下,都给了老刘头,之后二人将洋服男以及其余随身物品拖到后山,埋入掌柜的菜园子。老头把堆土平整一下,插上紫薯藤,忙活到日出两人才下山。接下来的一整天,魏焱睡觉、发呆、喝酒……老掌柜好酒好菜伺候,那些银元相对他这起早贪黑的小生意,是笔不菲的财富。老头的心绪渐渐好起来,而洋服男进店的那一瞬便被他视为恶人,对于一个恶人的夭折,老头没什么心理包袱。
“小哥,多吃点菜,酒水节制些,少喝。”傍晚,掌柜炒几个时令小菜两人对酌,老头看魏焱把酒当白水般灌,忍不住劝道。
魏焱点点头,夹了一口菜。
老刘头问道:“魏姑娘找着了吗?”
魏焱眼色一黯,又闷了几杯。
“哎。”老刘头也喝了杯,他用衣袖擦擦髭须上几滴酒水说道:“小兄弟,有些坎坎不跨过去,就会原地打转,老头在这里转了一辈子,像头驴……”
“掌柜。”魏焱打断他,夹起一块肘子肉边嚼边说:“落了些东西,过几日去看看,能拿回、不能拿回都算过坎。”
魏焱打算取回他的那份黄金后,离开伤心地,黄金在杨凌城的说法,魏焱压根没信。第二天凌晨魏焱来到百竹林,直到太阳落山才回四季春客栈。他用簿册细致记录了载菁园的人事活动——卯时,莫书生和魏赛离开,莫书生去莫家宗塾,魏赛去集市;辰时,魏赛回载菁园;巳时和申时,有两个妇人过来清洁、搓洗、下厨。
卯末辰初,约莫半个时辰载菁园无人。
隔天清晨,魏焱等莫书生夫妇离开后,翻墙进了载菁园,通过一座小小的垂花门,打开内宅房门的金鱼锁,在厅堂稍稍停留,便直奔堂屋的东厢内室。十多平米的房间白灰面红木顶,一张浮雕山水的拔步床,一张梳妆台,两把扶手椅,西墙挂着幅烟雨水墨图,南墙一扇半米见方的花格窗,日光透过窗户垂悬的轻纱,斜斜照在书案上燃着的线香,室内清幽文雅。
书案旁一张藤编的摇床吸引了魏焱的视线,他走过去,床上一个粉嘟嘟的幼童吮着手指睡得正香。幼童的眉眼儿、微微翘着的嘴角、削挺的鼻梁活脱脱的似另一个自己!这一瞬魏焱呆了,随后一股暖流涌出,心头麻酥酥地刺痛着,他莫名感觉到同这生命生出了联系,感觉到血液延展时清晰的脉动。
痴痴望着,幼童睡梦中的每个细小情绪都引得魏焱好生牵挂——他莞尔,魏焱也欢愉;他皱眉,魏焱也跟着难过……
一阵脚步声进来,魏赛推开门,刹那震惊后,她迅速平缓情绪,拢拢头发依着门静静看这一幕。
“赛赛,是我的吗?”魏焱问道。
瞧着这个刀劈都不会吭声的坚毅男子,此时神情像个孩子一样满脸无助,怯怯又希冀,魏赛抿抿嘴,眼角泛红。
“乳名焱儿,过秋后满两岁。”魏赛轻轻叹息声,不打算隐瞒了:“是你的骨肉。”
“嗨。”魏焱激动攥紧拳头,然后两手抱头蹲地上,不自觉间两眼湿润,这个二十六年来一直无依无靠的孤儿,第一次感觉到生命的一种升华与完美。
魏赛知道眼前的男人有多好,有多宠溺自己,有多呵护自己,造化弄人,自己终是不能与他走到最后。魏赛想过去像从前那样抚着他头发,可犹疑几息还是放手,她看着花格小窗,说道:“你入狱时,我察觉自己有了身孕,后来田公子帮忙,得以躲开魏刟来到鹅城,固寨有一个本家叔叔,可惜不学好,抽大烟赌骰子,欠了一身债,有一次梁家大少爷上门收债,遇见我,他便一直纠缠不清……”
说到这,魏赛的目光有些迷离,那段不堪的遭遇,她至今心有余悸:“幸好莫书生搭手,焱儿才平安。”
“因为报恩,你嫁给她。”魏焱说道,他心里酸楚,魏赛看似轻描淡写的描述,其中的艰辛他能体会到。
“嫁给他,我内心是情愿的。”
魏焱问道:“焱儿,他知道吗?”
“知道。”
“喔。”魏焱应声,莫书生这么做,是惊世骇俗之举,无论他是圣人,还是痴人,可他对魏赛确是一腔真爱了。魏焱起身,走到魏赛跟前轻声问道:“抱一下你,可以吗?”
“嗯。”魏赛瞧他胡子拉碴的脸颊,消瘦,颓废且憔悴,她张臂将他揽入怀中,眼角滴落两颗泪水。魏焱用力抱抱她,然后捧住她脸庞,在额头亲吻下:“菁菁,照顾好自个,还有焱儿。”
说着,他走出内室。
‘菁菁?’魏赛怔怔看他离开的方向,知道他终于放下心结,像三身清净的禅师,顿悟、解脱。
“菁菁、赛赛……”魏赛呢喃,不由忆起一首词——
……一种相思,两处闲愁
此情无计可消除,才下眉头,却上心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