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喝上这杯茶,已经是半个小时以后了。
余达明放下手里的茶杯,先是高度赞扬了玉泉山的水,随后猛夸银壶煮水如何好,又羡慕了好一会儿那把顾景舟的子冶石瓢紫砂壶,最后才问:
“敢问陈老先生,这次来找余某是……”
石锰从鼻子里“嗯”了一声,肖光上前一步,把手里的锦盒放在了桌子上。
徐剑上前打开,轻声道:“这是我家老爷刚收上来的,麻烦余老师给掌掌眼......”
一个天青色笔洗被他拿了出来,笔洗上满是蜘蛛网般不规则的纹路。
余达明不由自主站了起来,一双眼睛都瞪圆了。
徐剑轻轻将笔洗放在了桌上。
他这才双手捧起,翻过来掉过去,左看右看。
不一会儿,又轻轻放下,去办公桌那边拿过来一个放大镜,几乎是趴在上面,一寸一寸地看。
“好东西,真是好东西呀!”至少十几分钟以后,他才放下了放大镜,嘴里啧啧有声,“这可是件大开门的物件儿”。
石锰操着一口生硬的广谱说:“余先僧,怎么个好法,你嗦一嗦啦——”
余达明神色端正起来,“陈老让我说说,那我就嫌丑了......”
石锰点了点头,意思是快他妈说得了!
“这是北宋时期的官窑,全称叫青瓷卧足洗,故宫博物院也有一只,但成色明显没有这只好......”
“您看看它的造型,卧足、直口,古朴素雅,内外皆施天青色釉,釉质莹润肥厚,器内外均开有不规则的大小片纹......”
说着,他又将东西翻了过来,“再看看下面这些芝麻钉孔,外圈 10 个大钉,内圈 11 个不规则小钉,这完全符合汴京官窑特征!”
“它的开片类型与南宋官窑的冰裂纹不一样,从下面的芝麻钉就能看得出来,其胎质属于深灰色,同南宋的铁黑色胎质有着本质区别!”
“因胎质不同,胎釉才更显肥厚,莹润而温雅!”
“整件器物素面无纹,庄重而朴实无华,真是好东西!好东西呀!”
“……”
不得不说,这货人品虽然不怎么样,但水平还是有的。
这件东西,是我求庄老师在他一好友家借出来的,为此我还押上了柳荫胡同的房产证!
余达明看向了石锰,“陈老,不瞒您说,国内外传承下来的北宋官窑存世量极少,两岸故宫加上来都不足二十件,这件是......”
我站在后面,看不到石锰的脸色,估计不太好看。
就听他冷冷道:“余先僧,这个您就没必要打听的啦——,既然是大开门,出张鉴定证书吧!”
余达明面露难色,“是这样,不知道你们知不知道我鉴定的费用......”
他还没说完,啪!两沓厚厚的人民币扔在了桌子上。
肖光冷着脸,“够吗?”
石锰微微侧头,呵斥道:“明仔啦,你这似什么态度?快给余老厮赔礼道歉!”
肖光抱着肩膀不说话。
余达明抬手把钱拿了起来,满脸都是笑,“都是孩子,用不着,用不着!”
很快,一张某某协会的鉴定证书就出来了,上面盖着章,还有余达明的签名。
我不由感叹,竟然连章都在他这里,这也太过儿戏了!
这两年,国内鉴定行业已有乱套的苗头,各种艺术机构、鉴定机构或专家,如雨后的狗尿苔般往外冒。
其实,真正有专业资质的并不多,那些挂靠到博物馆、某协会、某机构的各类专家,他们的资质更是有待商榷。
例如我,也不过就是帮忙掌掌眼,根本没有资格出具证书。
庄老师曾经撂下过话,在没有那个水平之前,不会让我取得鉴定资格。
他老人家是老派人,更是本分人,只是这样的人越来越少了!
我甚至都能预见,未来这种鉴定会越来越不值钱,也会越来越没有公信力!
古董收藏,终将沦落为资本的游戏。
而那些天天琢磨着捡漏的普通人,他们将会为手里的破烂付出一笔又一笔的鉴定费,做着喊都喊不醒的发财美梦。
这就像美国淘金梦一样,最后淘金的身无分文。
而卖水和制作牛仔裤的却发了家……
送我们出门的时候,余达明小声问徐剑:“刘先生,不知道陈老先生有出售这件东西的意思吗?”
徐剑一脸傲气地瞥了他一眼,“你买得起吗?”
余达明干笑起来,“您说的是,说的是......无价,无价之宝......”
送我们来到电梯间,石锰难得地和蔼起来,还朝余达明伸出了手:“余老厮,谢谢你啦——”
余达明两只手握着,点头哈腰一副奴才相,“谢谢陈老,以后再有需要小余的地方,您打个电话,我一定上门服务,不劳您大驾来寒舍......”
“好好好……”
电梯门缓缓关闭,余达明胖脸上的笑已经僵硬,随后消失不见。
电梯里谁都不说话,始终保持着这个状态。
四天以后,徐剑给余达明打了个电话,邀请他去长城饭店某房间鉴定一件东西。
当然了,这件东西肯定也是真东西。
是我把那件笔洗送回去以后,又换出来一件。
第三次鉴定,是一幅唐伯虎的《松崖别业图》,笔力和微黄的纸张看似大开门,实则是做旧的东西。
这幅画是民国一位不知名高手仿的,简直是惟妙惟肖,一般人看不出来!
当听说这幅画我们花了2000万的时候,余达明倒吸了一口凉气。
徐剑问:“余老师,你觉得怎么样?”
他稍一犹豫,马上笑道:“物有所值,这画绝对是真品!上拍的话,至少也要翻上三倍!”
为了两万块钱的鉴定费,这就是睁着眼睛说瞎话!
很快,鉴定证书又出来了。
真真假假,假假真真,这是要让余达明知道我们的钱虽说不好骗,可还是有空子可钻。
徐剑让我送余达明。
站在电梯间,我一声不吭,谨守专职司机的本分。
“小王师傅……”他拿出一盒软中华,又抽出一根朝我示意,我摇了摇头。
他点燃了烟,问:“不知道陈老还要在京城待多久?”
“这两天就回羊城了!”
我说的是一口标准粤语,看模样好像听着有些费劲,不过还是听明白了,一脸失望。
望着电梯跳动的数字,他喃喃道:“老先生财力雄厚,眼光也是毒辣,不知道京城这边的卖家是......”
我一声不吭,他讨了个没趣。
电梯来了,我伸伸手说“请”,随后礼貌地看着他走进电梯。
想从我嘴里套话?
姥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