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北是个好地方。
矿产资源丰富，植被茂密，一望无际的松嫩平原，富饶的黑土地，这些条件加起来放在世界上任何一个需要工业化的国家，那帮领导人都会忍不住大喊一句——老天爷赏饭吃。
对于朝廷来说，白山黑水之间对他们有着不同寻常的意义。
因为这里历来都是朝廷的基本盘，是他们最核心的部队征召所在，也是他们能靠着极其稀少的人口统治广袤土地的底气之一。
硬要举例的话曾经的索伦人不就是这样的吗，而这片广袤的土地可不只有索伦人一个部族。野猪皮的穷亲戚可是遍布整个林海雪原，为了保持他们的战斗力，为了让朝廷的统治一直保持稳固，朝廷一直都在有意识的保持“穷亲戚”鱼猎的优良传统。
如果不是因为某些原因的话，这个传统还会一直保持下去。
可现在不一样了，朱匪的刀子都快顶到皇帝的屁眼儿上了，这一下要是拉开了可真是让人开了大眼。
大象都能预知自己的死期，皇帝和那些旗人老爷自然也能做到这样的事情。
只不过由于信息闭塞的原因，旗人老爷们知道的东西比皇帝知道的要少太多了，为了维持政局的稳定，社会的发展与和谐，朱匪在广州对旗人做的那些事情，皇帝可是下达了最高级别的保密措施。
整个朝廷上下除了他以外，也就只有十三衙门的人知道一二了。
可即便是这样保密了，还是有许许多多的人将自己的家人偷摸送回了盛京，不用猜都知道，这些人一定从十三衙门那里得到了某些内部消息，这才抢先一步，做了皇帝想做的事情。
皇帝其实早就想回去了，漫长的长江防线可挡不住朱匪，相比之下依托山海关，背靠白山黑水，再加上一直以来拉拢的蒙古贵族，朝廷的防御压力一下子就降了下来。
至于北方的税收什么的~
圈地运动加上历年爆发的灾害，北方还能收多少税起来？
旗人老爷可是不征税的，他们圈地圈的越多，朝廷收入也就越少。至于稍稍偏远一点的地方，那些地方官也不傻，只要象征性的报一个今年旱灾，明年洪涝什么的，地方财政收入不就乖乖的落入了他们的口袋。
为了弥补旗人老爷铁杆庄家的损失，朝廷可是把该给的官职扔给了出去。
海关，税务，商税，人头地丁，盐课等等，但凡是能捞着钱的位置，那帮子人怎么可能放过这些肥差，早早的托关系走门子将这些位置瓜分的干干净净。等到皇帝处理完洋务派的军权之后，这才发现：这朝廷的税收全都落到了旗人的腰包里，而且每年他们的收入还越来越少。
不得已之下，皇帝这才手下留情，给洋务派留下了西北和水师部分兵权作为安抚，毕竟今后朝廷的运转还得依靠洋务派的麾下的那些工厂挣钱才行。
可平白无故从人兜里掏钱，旗人不干，难不成指着洋务派能同意？
这世道但凡是和银子沾边的事情，所有人的智商直追爱因斯坦，更不要提久经风雨，宦海浮沉的三位老大人了。
户部收不上来银子，这工厂肯定也不赚钱。别问，问就是朱匪的锅。
洋务派的人也不是不想给朝廷送银子，刚开始的时候他们还欢天喜地的送了一两次，可最终只要经过了旗人老爷的手，那这银子能变成铁子都不错了。
久而久之他们也学乖了，亏损，必须亏损。朝廷要想真的让他们拿出银子也不是不行，咱把机器设备啥的当废铁卖了，银子不就有了吗。
那设备可是当初朝廷花了真金白银买来的，要较真的话，他们可比等重的银子要贵的多，现在你要当废铁卖~
三位老大人愿意，皇帝都不愿意。
洋务派真的没钱吗？这一次他们的军费又从哪儿来的？
事情就只能这样拖着，而朝廷的收入就只能靠某些还有一丝良知的忠臣和像康大人这样的贪官来筹集。
忠臣好用，但是他们却容易得罪人。
上交国库的银子早就被那些占据官位的旗人大爷看作是自己囊中之物了，花钱买官，买官挣钱天经地义的事情，你们这些顽固不化的家伙凭什么指手画脚？
弄死，必须弄死。要不然他这花钱买来的官不就白买了，别说挣钱了，连之前花的银子都得折进去，这年头旗人老爷家里也没有余粮啊。
为了开辟新的税源，为了野猪皮一家能够有一条后路，依旧能够享受着荣华富贵，皇帝也只能做出一个背弃祖宗的决定——开发辽东。
之前也说了辽东那地方什么都有，金矿不说遍地都有，可相对于矿脉早已枯竭的内地来说，那边的资源可谓是相当的丰富。
唯一的缺点就是没有人，再好资源，再肥美的土地你也得有人去耕种去开发，才能真真正正的化作财富，埋在地里的那就只能是块石头。皇帝的牙口可啃不动那些。
至于人从什么地方来~这一点徐来可是给他不小的灵感。
直隶不是有许多灾民吗？凤阳那边不是因为河禁同样往北迁移了许多的人，再不济朝廷再多下一道圣旨，准许旗人往更远的地方圈地，这人不就有了吗。
反正现在关内招灾，旗人老爷垄断了所有的税收，朝廷也根本收不上来多少东西。还不如做的直接一点，长痛不如短痛，将尽可能多的人口迁徙到辽东去，虽然刚开始同样收不上来多少税收，可只要熬过头三年，后面的日子韭菜可是你割了一茬又一茬。
不说维持现在这一顿108道菜的日子，72道应该没有多少问题吧。
想想还有些小激动呢。
一切也正如皇帝预料的那样，当他提出建设辽东的时候，下面的所有官员都只顾着拍马屁，不论表演的再怎么出色，情绪上也是毫无波澜。
可当听到皇帝准许他们到更远的地方圈地，而且除此以外矿山，河流哪怕是田埂上的野草都能由他们来处置之后，所有人的眼珠子都绿了。
在这方面天赋点满的诸位旗人老爷，脑海中已经模拟出了各种各样的关系链条，用得上的用不上的都得用上。
之前他们不往外圈地只不过是因为投入和产出不划算，当利益足够大的时候，不仅是商人能出售绞死自己的绳索，这些官员自然也不例外。
千里做官只为财这样的企业文化早就渗透到了朝廷的方方面面，所有人都觉得这玩意儿没毛病。
什么叫圣君，什么叫明君，什么叫千古一帝，看看咱眼前这位皇帝就知道了。
皇上圣明！万岁万岁万万岁！
····
涵成工坊外，灾民们争先恐后的领到了热气腾腾的饺子。
多少年了，他们多少年没有吃到过饺子了，以前过年能有顿白面馍就不错了，可现在招灾了之后，居然能吃着这个。
在这一瞬间所有灾民对于未来的希望攀升至顶点，日子肯定会越来越甜的。
甜不甜的荣景不知道，反正花自己的钱心里有多痛他是一清二楚。
荣成这个败家玩意儿啊，白花花的银子就这么花出去了。你花在他们身上能有什么用？他们能感激你，还是能拥护你？
眼不见心不烦，现在木已成舟，荣景也只能任由他们胡来。没见着徐家和简家都没有说话吗，他这个父母官总不能阻拦地方良绅救济百姓吧~
这要搁往年他求都求不来呀。
“总归是自己亲生的，是自己亲生的，咱不气，不生气~”
荣景这样安慰着自己，在仆人的簇拥之下走进了难民营。
热闹是他最开始的感受。
如果不是因为在明明身上穿着的全是破布衣服，有的人在数九寒天还露着腚，荣景都会以为太平盛世也不过如此吧。
看到这里他的心中稍稍闪过了一丝安慰，随后再一次的痛苦了起来。
这都是我的银子，我的！
之所以荣景会来到难民营纯粹是因为被荣成这家伙给气的，他不知道自己家里也没有多少余粮了吗？
之前为了支援他们重建涵成工坊，他可是拿出了自己大部分的家当投入其中，股份上写的可是荣成的名字。
徐来那家伙花钱总是大手大脚的，思维极度跳跃让人根本把不住他的脉，以至于极速扩建的那一段时间，或者更早的时候布匹生意红火的时候，荣成根本没有往家里送过一分钱。
要知道就连施银都收到了他们的孝敬，为啥他这个送了钱入了股的官员却一分回头钱都没见着。
这不科学呀。
苦思冥想，左思右想，前思后想之后，荣景越想越气。这才轻车快马，带了几个仆人到了那民营来，不为别的，他就是想看看自个儿的银子究竟花到了什么地方。
看着这鳞次栉比的帐篷，以及身上衣服虽破，双手和脸蛋十分干净灾民，想都知道这一定是徐来的手笔。
除了他以外，这方圆几十里没人这么爱干净。
荣景渐渐的走到了一个饺子发放点，还没靠近就听见他儿子荣成那破锣般的嗓音。
“不是你来过了呀，真当大爷眼瞎！记不清楚你们人脸是吧，要知道徐来让你们把脸洗干净的原因可就在这，目的就是要分得清楚你们谁是谁。要不然一个个都跟泥猴似的怎么分辨？”
一听这话荣景的脑瓜子嗡嗡的。
起初他还以为，这是为了防疫防病才弄出来的措施，没想到这帮完蛋玩意儿竟然是这么个目的。
当场他就想拔腿就走，就当自己没有来过这里。
可偏偏荣成的眼睛多尖，而且他的穿着在灾民中间可谓是鹤立鸡群，尤为突出，让人想不注意都不容易。
“爹！你咋来了！”
瞬息之间所有人都停下了自己手里的动作，眼神直勾勾的投向了荣景，看着他头皮都有些麻了。
这帮人的眼神不善呐，该不会是想要作乱吧~
什么叫做贼心虚，即便这事儿不是他做的，他们招灾也和荣景没关系，可他还有一身身份那就是旗人呐，难保这帮人不会迁怒到自己头上。
“你们别乱来啊，本官可是朝廷命官~”
还没等他颤颤巍巍的把话说全了，所有人噗嗤一下全都给跪下了。
“拜见青天大老爷！”
荣景立刻就愣在了原地，这事情不对呀，怎么变成了这样的展开？难道不应该所有人联合起来，他这个狗官给撕成碎片吗？
荣景自付思量了一下，他这些年银子没少捞，事儿也没多做多少，怎么在灾民眼中他就成了青天大老爷了。
不过转念一想，目光落在了荣成身上之后，这一切似乎就合理了起来。
果不其然，荣成把所有人都叫起来了之后，这才和荣景解释到。
“徐来说的做好事一定要留名才行，要不然这银子可真的就白花了。咱不求别人感谢，也用不着他们报答什么，但是一定要让他们知道这事情是谁做的，不能让别人把这事儿归到他自己的脑袋上。”
后面这句是荣成自己补上去的，不要怪他以小人之心度官员之腹，他爹是什么性格还有刘明是什么性格他可是一清二楚的，这倒用不着太过担心。
可偏偏旁边还有一个施银，这个就有的说了。
与其让赈济百姓的这个美名落在别人头上，还不如让他爹领了再说。反正徐来和简涵都同意了，谋一个好的官声也还不错。况且荣家是实实在在的掏了银子出来，可不只是干打雷不下雨。
儿子代爹捐的款自然是作数的。
荣景是何等样聪明的人，前因后果又怎么会想不明白呢。
也就在这一刻他才觉得，这银子花的值~
愣神之际，突然一碗饺子被端到了他的面前，刘明正笑盈盈的看着他，问道。
“来一碗怎么样？就着醋和辣椒油，吃起来那叫一个香。”
荣景怎么也没有记起自己是怎么端过碗的，直到吃了几个白味的之后，他才逐渐缓过神来。
“味儿还不错~”
说是白菜猪肉馅儿的，实际上白菜比肉多多了。要放在平时这样的东西荣景连看都不会看一眼，可不知道是不是环境的原因，他还真觉得这玩意儿挺不错的。
刘明也一脸笑呵呵的看着众人，手上的功夫一点也没有停歇，不住的扒拉着碗里的饺子，吃完之后便豪气的伸到了荣成的面前。
“再来一碗！”
这些日子刘明可是饿坏了，好不容易能吃顿白食儿，他还不得敞开了肚皮啊。
在这样的寒风之中，这里的两大巨头毫无形象的蹲在了地上，细细的品尝着这人间美味。
不知过了多久，营地之外鞭炮声响起，所有人都放下了自己的碗筷，齐刷刷的跪在地上，朝着京城的方向叩拜着，嘴里高喊。
“皇上圣明！”
···
声音直冲云霄，以至于在家里喝着小酒的施银都听到了。
在这一瞬间他杯子里的酒似乎也没了滋味，心中也腾起了意思是烦躁。
“真是一帮愚民~”
说完之后，他便回到了卧房之中，不过这一夜他一直辗转反侧，无法安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