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大人说笑了。”
李大人的脸色无悲无喜,在听到汪传明的声音之后立刻从之前的满脸微笑,变脸成了古井无波。
整个过程就在一瞬间而已。
“汪大人如今平步青云,年纪轻轻便带上了双眼花翎,这份荣宠老夫当年都得自愧不如啊。”
说着李大人还将头转向两边好似询问的说道。
“咱们当年得皇上赏赐是干了些什么来着?”
“我记得好像跟着部堂大人剿灭长毛之后,皇上一高兴就赏了咱们,咱们仨好像都是那个时候才戴上的吧。”
说着曾大人便不再看这个从朱匪诚过来的叛徒。
左大人则是依旧保持着沉默,一言不发。
但是汪传明似乎有些不得劲儿一样,非要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三位老大人过谦了。虽说下官蒙皇上洪恩,不仅得了双眼花翎,还穿上了四品朝服,可咱们不都是在为皇上分忧嘛,朱匪那边不都还有句话:官位不分大小,都是在为圣上服务。虽然他们干的是造反的活儿,但是有些话还是挺有道理的,不是吗?”
正说着汪传明还将自己顶戴小心翼翼捧了下来,轻轻擦拭去那根本不存在的灰尘。
那鲜红的颜色不论怎么看都像是人血染红的,不光是他,就连三位老大人头上的那玩意儿都是一个模样。
只不过一个是长毛的,一个是他自己朝夕相处的弟兄的。
“汪大人今天来是有什么事儿吗?”
李大人有些累了,他已经不想和这个家伙继续周旋下去,因为他不配。
在看完徐来的信件之后,他现在恨不得立刻派人徐来那里去,无论他想要什么支持他都会想方设法的给徐来弄过来。
洋人贪婪的性子他们可是早有体会,光凭徐来的那些家底估摸着是办不成这件事的。
徐来也不是傻子,怎么可能什么事都向三位老大人坦白。要是以前倒也罢了,只要自己认罪得当,坦白从宽并不会有什么太大的问题。
可现在那座矿山里面可藏着不知道多少兵马,一旦暴露出来,徐家和简家两家人都不知道得死多少次。
三位老大人还以为徐来这件事情办的有多么的困难,还想着在自己力所能及的情况下再拉他一把。
要知道在现在的朝廷中他们办不成的事情可不多。
心思全都飘到了这上面他们哪还有心情去和一个突然得志的小人计较。
可汪传明却并不想这样轻易的离开,他要是这样灰溜溜的回去了之后,可没有办法和他的主子康大人交代。
他很清楚自己现在拥有了这一切龙华富贵都是谁给的,他的价值在出卖完小刀会刺客之后就基本等于0,之前他将自己的希望寄托于三位老大人的信誉之上,至少据他所知他们答应下来的事情很少有做不到的。
可偏偏没想到的是半道就被康大人截胡了,如果不是因为他还有恶心三位大人的价值,估计现在都应该在奈何桥问孟婆汤多少钱一碗了。
他现在要想活下去就必须想方设法的,最大限度的体现它的价值才行。
这世道什么都缺,唯独不缺想要给朝廷当狗的人。别看大家一个劲儿的骂“狗朝廷”,恨不得像踩死一只臭虫一样将现在的这个朝廷给推翻,可一旦他们混上了官身之后,便会立刻转变自己的立场。
这一点汪传明看得很明白,三位老大人看得更明白。
所谓百姓怨恨朝廷,实际上并不是怨恨朝廷本身,而是怨恨为什么自己不是朝廷中人呢?
就因为这个三位老男人才一直没有将南方的朱匪视作心腹大患。
兵峰凌厉又如何?气焰嚣张又如何?
在这条已经相当成熟的赛道上想要和朝廷一决高下,他们是注定没有胜算的。
就像是两个人吵架一样,只要能够把另一个人的智商拉低到和他同样的水准之上,那么他就有十足的胜算,用自己常年处于傻逼境界的丰厚经验将对手打败。
这就是经过时间沉淀后的精华。
于是乎三位老大人心中不屑归不屑,但面子上依旧要过得去才行。明知道汪传明是在恶心他们,可他们也只能隐忍不发。
杀一条狗算什么本事,要把他身后的主子一锅烩了那才是本事。要不然杀完这条狗,又会跑出来另外几条。烦都烦死了。
“不知道三位老大人为何会如此高兴呢?我在刚进门的时候就听见了大人们爽朗的笑声,还一个劲儿的夸赞着徐~徐来对吧?”
汪传明就像是嗅到屎味的狗一样,不住的向前伸着鼻子,想要竭尽全力找不到他的目标。直觉告诉他这件事情必然能在康大人面前邀功请赏。
可三位老大人又怎么会把他这一个小卡米放在眼里,他们交手过的老狐狸的段位不知道比汪传明要高多少,随便找了个由头便将他给打发了出去。
随后他们便开始商议应该如何去帮徐来又做成这件大事。
···
“徐来?他又搞出来了什么东西?”
康大人满脸的怨恨和阴毒,每每提起徐来的名字,就恨不得要吃他的肉喝他的血。
叛徒总是遭人嫉恨的。
只不过康大人注定得不到什么有用的答案,毕竟汪传明当时可没有得到太多的消息,只能简短的说个大概。
“徐盛,徐来!”
康大人咬着牙吐出这几个字,其中蕴藏着的怨毒就连坐在一旁的汪传明都有些害怕。许久之后平复心情的康大人才缓缓的安排着。
“既然你不知道具体消息,那你就亲自去打探一下吧。反正距离也不远,顺便你把那两个东西给送回去~”
汪传明早就知道会是这样的结果,低头称是之后便退了下去。
···
此时许久没有登场的蒲夫子父子两人正在一家民房中悠闲的吃着瓜。
虽说上次的刺杀炸断了蒲云的两条腿,由于抢救及时,他的命好歹算是保了下来。可由于伤情,他们两人也不得不在京城暂时寻了个地方住了下来。
而这一住就是好几个月的时间。
离家久了之后,正常人都难免引起思乡之情,蒲夫子父子自然也不例外。
“爹,你说咱们什么时候回得去啊?我这伤也好的差不多了,咱们但是过个马车直接回了不就行了~”
“我倒是想回,可那位大人没有发话之前咱们估计连金城的门都出不了。”蒲夫子也是思念家乡得紧。
京城之大,居之不易。最近几个月他兜里的钱如流水一般给花了出去,要不是因为蒲云是他亲儿子,他估计早就将这个败家玩意儿给掐死了。
早在一个多月前蒲云的伤就已经可以乘坐马车了,但是一想到那个人冰冷的眼神,蒲夫子立刻就缩了回来。
他可得罪不起那个人。
而这次前来京城他的主要目的也是想要攀上那个人的高枝,无论怎么说他们勉强都能算作是一家人,相互提携一下又有何难呢?
可偏偏那家伙根本就不认他们这样的穷亲戚,蒲夫子也只能感慨:人心不古,世态炎凉啊!
一想到这几个月过去的那些节日,以及本应该开学的私塾,还有那些殷切勤奋的学生们~给他送的礼物,他顿时感觉自己损失了好几个亿一样。
要是他不来京城的话,这些钱可都会落到他的口袋里啊。
光是教材的回扣,日常的罚款还有那些家长上杆子送过来的“谢师礼”,蒲夫子的心便越发的痛了起来。
“最近咱们是不是招惹了哪路瘟神呢?我怎么感觉咱们这段时间一直都不顺呢?”
“我也觉得是这样。”说起这个蒲云便来了兴趣,“昨天我听天桥下那半仙说的挺有道理的。说我最近八字相冲,命犯灾星,五行缺德,说咱家不积阴德,迟早会遭报应···”
还没等蒲云说完,蒲夫子一巴掌便呼在了他的脸上。
“放屁!你爹我教书育人这么多年,培养出来的朝廷官员没有几百也有几十,对国家对社稷那是有卓越贡献的。怎么能说咱们不积阴德呢?他难道不知道我培养出来的官员造福了多少人吗?”
蒲云一脸委屈的捂住了脸,嗫嚅的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能看着蒲夫子滔滔不绝的演讲,连绵不断的吹嘘自己的功绩,殊不知从蒲云的角度很明显看得出来,他爹印堂发黑呀!
“那狗日的还说了什么?”
词穷的蒲夫子这才随意的问道,面对亲爹的询问,蒲云也只能一五一十的将后面的事情给说了出来。
“那半仙说的只要咱们留在京城,多积善德,那后半辈子倒可以高枕无忧,如果想要大富大贵,就必须另有表示才行。”
“什么表示?不就是要钱吗?江湖骗子都这副德性。”蒲夫子那锐利的眼光似乎看透了一切。
果不其然蒲云接下来的话也印证了他的观点。
“五斗米?这是什么意思?”蒲夫子忍不住笑了起来,“区区五斗米就能换咱家半辈子富贵?你确定这人是半仙?一听就是假的。”
而蒲云则是小声地辩解着。
“我想了下,不就是五斗米吗,咱们家又不缺这个,所以~要不要试试?”
“试个屁!”
蒲夫子吝啬的本性再一次暴露了出来。
“一看就知道这家伙是个骗子,寻常寺庙上香你拿个五两银子人家都嫌少,五斗米才多少钱?估计也是穷疯了才会将自己骗钱的价格说的这么低。”
蒲夫子的眼光再度锐利了起来。只可惜他并没有从蒲云那里收获崇拜的目光,反倒是觉得这家伙看自己的时候,眼神中总带着一些鄙视一样。
原本蒲云还想着反正没多少钱,就相当于是买个心安理得了。于是他才会替那个半仙说话,可在看到自己亲爹这样一副表现之后,便坐上了轮椅,将原本准备好了五斗米的袋子给放了回去。
而这个时候门外传来了汪传明的身音。
“二位都在呢?”
“哟!汪大人来了呀!”蒲夫子就像迎接主人回家的狗一样,屁颠儿屁颠儿,一路小跑的来到了汪传明的面前,恭恭敬敬的磕了三个头之后,依旧保持着跪姿,抬头仰望着他。
“汪大人莅临寒舍,真令咱家蓬荜生辉!”
而汪传明只是一脸倨傲地睥睨着蒲夫子,心里默默的都是自己说到。
“原来是这种感觉~”
愣神许久之后他才让蒲夫子这样的起来。
被莫名其妙罚跪了半天的蒲夫子却连屁都不敢放一个,依旧用最谄媚的笑容点头哈腰的恭维着汪传明。
“汪大人这边请,我这有上好的茶叶,是我特意从洋人手里买来的,专门为了孝敬大人!”
“洋人那买的?哪国洋人?”
“好像是叫什么美利坚?据说当年他们可是连英吉利人都打败了的~”
“喔~”汪传明的心情立刻平复了下来,看着眼前这笑得跟个傻子一样的家伙,没想到他还真是个傻子。
美利坚生产茶叶吗?他难道不知道当初南方还在的时候,朝廷每年要卖多少茶叶给他们吗?
尤其是当汪传明看到这玩意儿居然还是绿茶,心中对于蒲夫子的评价就更低了。
不过面子上还是要过得去才行,在假模假样的品尝过“进口”茶水之后,汪传明才说明了来意。
“我们可以回家了?”
惊喜,惊讶,惊奇同时出现在了蒲夫子夫子的脸上,他们刚刚还在念叨回家的事,没想到居然这么短的时间内就心想事成了!
尤其是蒲云在得知了这个消息之后,立刻将半仙的事情抛之脑后。
“果然是个江湖骗子!”
一痛千恩万谢加厚礼相赠之后,汪大人这才满意的离开了。
···
”主子面前做奴才,奴才面前做主子, 我应该算不上是亏吧?“
已经回到家的汪传明不住的给自己做着心理建设。
没有人天生就犯贱,也没有人天生就愿意给别人做奴才。正常人从刚一生下来就会想着要给别人做主子,可如果有一天他们需要在主子和奴才的身份之间相互转变的时候,就必须要用上自古以来传承许久的文化精华。
永恒的阿Q精神。
想通了一切之后,汪传明随意的将顶带扔到了墙角,立刻躺在床上呼呼大睡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