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工坊内晃晃悠悠的徐来突然被告知有人求见他。
这什么情况？什么时候见他徐来都要用求见二字呢？
一看来人~这不是苏文嘛，他不是回家了吗？
“少爷！”只见他满脸的疲惫，艰难的说出了这两个字之后扑通一声跪了下去。
“你这是干什么？赶紧起来！”
哪怕已经到了这个世界这么久了，徐来依旧不习惯这里的一些陋习。哪怕他是得利的一方也一样。
哪知苏文铁了心似无论如何都不愿意站起身来，苦苦的哀求着：“请少爷跟我到乡下去一趟！”
“去乡下做什么？收租子也不是这个时候啊！再说了，我爹又不在，这些事情我又不懂~”
“不是的，少爷，请您务必跟我去一趟！”
“为什么？”
“因为朝廷的摊派~”
···
最后徐来还是跟着简涵和荣成一起来到了村里，随行的还有荣成家乔装打扮过的几个差役。
所谓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
简涵可不相信这个家伙，在听到徐来说要和他到乡下去之后，第一时间找上了荣成。当然明面上肯定不会将那一层薄薄的窗户纸给捅透。
一路上他们也都知道了苏文的目的——想要保住王奋的保长职位。
说真的那点摊派的钱他们中的任意一人随随便便都能拿出来，左右又不是什么太大的数字。
简涵和荣成的第一反应却是——凭什么？
凭什么他们要帮一个不相干的人呢？历朝历代，哪怕再过100年，朝廷摊派也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每年财政预算就那么多，遇见突发事件，县衙里的钱根本就不够用。在这样的情况之下县太爷也是不得已才行摊派之事。
放着好好的官不当，非要干这种天怒人怨的事情，而且钱还落不着他的兜里，都要花在钦差大人的身上。这么劳民伤财又捞不着好的事情，龟孙子才想去做呢。
当然这是在荣成和简涵的认知中，事情是这样的。
可在徐来这里，这一切我说不通啊！
因为他是真真正正见识过朝廷的差役如狼似虎的来到乡下催缴税款，一年摊派十几次的事情，他也是亲身经历过的。
他到现在都还记得警笛响起之时，他蜷缩在角落里瑟瑟发抖的样子。
而苏文的一席话正好勾起了他十分不好的回忆。
也就是这一天，徐来想起了当初被摊派的恐惧笼罩的样子。
他不想要这样。因为淋过雨的他也想为他人撑一把伞，让同样的不幸不要落在别人身上，这也是他和这个时代中的许多人不一样的地方。
“好穷啊！”
这个村子给荣成的第一印象就是这个。
泥泞的村道，凋敝的村庄，以及许许多多长满杂草的农田。这么穷的地方荣成可还是第1次见到。
简涵的表现相对来说要好一些，从小就跟着简老太爷四处奔走的他，自然是知道这些地方的实际情况是个什么的样子。
可不要以为他家就没有土地。这年头买田就像后世买房一样，是刚需！家里房子可能只有一套，但是地可是越多越好。没有人会嫌自己手里的土地多的。
至于简涵他们家为什么没有人因为摊派的问题来找他们~
简涵诡异的看了苏文一眼，心中不屑的啐了一口。
“蹬鼻子上脸的玩意儿！”
哪怕感受到了周围人的鄙视，苏文丝毫不在乎。这些年鄙视他的人多了去了，如果人人都在乎的话他可早就抑郁了。
唾面自干这项技能早就被他练得炉火纯青。只要是能达成目标，其他的一切都无所谓。
“少爷来了！”苏父很早就来到了村口，连带着王保长和一些乡亲恭敬地迎接着徐来。
简涵若有所思的看了苏文一眼，低声的问道：“这是你安排的？”
这次他可是真的误会了，苏文的情商可还没有这么高。而集体迎接这个举动可是王保长提出来的。
多年官场底层的摸爬滚打早就将他的人情世故给磨练出来了。况且这一次他们是有求于人，并且又拿不出来什么实际的东西。
因为他们实在是太穷了！
既然是求人办事儿，拿不出里子，那就要把面子做足才行。要是既不给里子又不给面子，人家凭什么帮你？
正当众人要行礼的时候，徐来一个箭步走到了他们面前，忙不迭地将苏父扶了起来。
“不用这样的，苏叔叔，还有大家都是我们家的佃户，有什么问题应该第一时间跟我们说才是。为什么要自己硬扛呢？”
哪知徐来这句话却让这种人有些不知所措。
佃户能租到地主家的地，在他们看来就已经是一种恩赐了，都已经欠人人情了，一遇见问题却又要去找地主，那不是给脸不要脸了吗？
要知道徐家的地租可是方圆几十里最低的，就凭这一点已经足够让他们感恩戴德了。
可听到这话的徐来却满不是滋味。
明明是佃户们努力种地养活了地主一家子，到头来还要感谢他们？这和前世那帮社畜累死累活加班，给老板换车换房换老婆，员工还得感恩戴德，感谢老板给了他们这样一个难得的机会吗？
这不就真的成了一边跪着要饭，一边急切的找着跪着要饭的门路。
这让徐来相当的不舒服！不过这也并没有让他忘记来到这里的主要目的。
“朝廷摊派了多少？”
面对袭来的开门见山，王奋纠结了一下才缓缓说了出来。
“白银七两，肉60斤，还有白面精米各200斤~”
“就这些吗？”徐来认认真真的看着王奋，“你可不用跟我客气，机会可就只有一次，可不要为了逞强而错过了呀。”
徐来的话不住的挑动着王奋的神经。事实上徐来也清楚朝廷摊派的东西绝对不止这么一点！
村子虽然穷，可也不可能连这点东西都拿不出来。
朝廷负责征税的那帮人多精啊！每年增值的税额都是严格根据实际情况来制定的。稍微细心一点的人都会发现，村民们每年剩下的钱财，刚刚就只够他们日常用度。不会多太多，也不会少的太过分。
其精准程度堪比后世的大数据分析一般，精准而优雅。吃相那叫一个漂亮！
况且现在朝廷连军队都还没有建立起来，所谓的新军也只是个花架子而已。在这段镇压地方军事力量几乎为零的空窗期，地方执政官实际上根本不敢做的太过分。他们心里清楚一旦酿成了民变，朝廷是不会有太多的力量来镇压的。
到时候不仅官位不保，就连身家性命都有可能被愤怒的饥民给收走。
按照这个思路来推断，加上王奋本身并没有像其他保长那样心黑，即便算不出具体数额，徐来也能大致推断出王奋提出来的东西其实根本不算什么。这个村子一定能拿得出来！
果不其然，王奋在犹豫许久之后才终于说出了实话。
“朝廷此次征收摊派数额要比这个大的多，不过其他的东西我已经凑齐了，现在缺口就这一些，所以~”
“所以你就只想让我帮你们做一次吗？”
“是的，少爷。您能对我们施加援手就已经很让我们感激了，做人要守本分才行，否则可是会遭天谴的！”
看着王奋那一本正经的样子，说这话的时候那凛然的正气，徐来真不知道到底是该笑还是该哭。
这家伙真是个死脑子！
“真的是这样吗？”徐来玩味的说着，“那剩下的东西你是怎么凑齐的？”
“这个~”王奋突然被憋的脸色通红，久久不能说话。
而徐来却没有了耐心，直接说出了答案。
“你逼迫谁砸锅卖铁？又让谁掏空了家底，就为了应对朝廷的摊派吗？交完了之后，你们又要紧巴巴的过什么样的日子呢？”
接连的问题让在座的众人猝不及防，他们面面相觑着完全不知道徐来究竟想要表达什么意思。
最后还是王奋磕磕绊绊的将自己的打算说了出来。
“这个~我们只要努努力的话，艰难的日子就一定能过去的。俗话说不经历风雨，怎么能见着彩虹呢？吃得苦中苦~”
“成为二百五！”
众人诧异的看着徐来，所有人都不明白为什么他会突然如此的愤怒。
而徐来也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这一次徐来能清楚的感觉到并不是残魂在影响着他，他的愤怒，他的不甘以及那一份突如其来的不公平感在王奋说出那句至理名言的时候立刻攀升到了顶点。
他不想控制，他也不愿意去控制这样的心情。所以他才会情不自禁的吼了出来。
可面对众人疑惑的神情，徐来还是有些不知所措。他当即立断的问到：“实际需要多少？我说的是实数！不要给我打马虎眼~”
见徐来如此坚持，王奋也不再隐瞒什么，十分诚实的将具体数额报给了徐来。
徐来也只是淡淡的说了一句：我知道了，并且让王奋后天到徐府来取就好了。随后便拉着两个人离开了这里。
···
“你干什么？”荣成没好气的说着，“咱们可是连饭都没有吃一口，就这么走了？”
“吃饭？你在开什么玩笑？”简涵倒是表现的无所谓，只不过在听到了荣成的打算之后，反倒是调笑的问道，“你看看村子都穷成那副德行了，他们能拿出什么东西来招待你？拿出来的东西你确定能吃的下去？”
“额~这倒也是哈！”荣成那些许的不舒服也随着简涵的解释而消散无踪，转而对着许来问道，“刚刚你怎么回事？为什么会突然生那么大的气？”
“我抽风了不行啊！”
一看徐来这表现他俩人就知道这家伙根本不想说实话，可徐来越是这样，两人的兴趣也就越发的浓厚。
照顾他的情绪？在损友这里可是不存在的呀！
没办法，在两人的不懈追问之下，徐来十分不情愿的说道。
“我只是觉得这件事情有些不公平。”
“哪儿不公平啊？”荣成觉得徐来的思想有些问题，“之前王奋不是也说了吗，是因为钦差要到这边来巡视，所以县衙才临时决定要实行摊派，放在往年哪有这么多的事儿~”
“这就是原因！”徐来十分严肃的看着荣成，“既然是摊派，也就意味着这些财政收入是在税收之后，额外收取的财富。那为什么要找穷人收取这么多的钱呢？为什么不找像我和简涵这样的当地富户收取呢？”
“要知道从我们兜里掏出50两银子，和从那些村民的身上掏出50两银子，可是完全不一样的~”
很显然类似的问题荣成根本就没有考虑过，最后还是简涵给出了他们答案。
“因为县衙不敢招惹像我们这样有后台的人！我们也不可能答应将钱交给他们。所以他们就只能从别的地方想办法了。”
“而这也正是问题的所在！”徐来的目光变得极其可怕，“勇者会抽刀冲向更强者，而懦夫却只会将自己的刀锋对准弱者。也就是说弱者就理应受到欺压吗？”
这下可把两人给整不会了，他们从来没有考虑过这种问题。
眼见两人沉默的徐来又继续的说道：“当今朝廷为什么会衰弱至此？荣成，你想要富国强军，凭借这样的官僚体系能成功吗？”
“他们能干什么？就能从穷鬼身上刮油水，然后再将这些东西一分不落的交给洋人？然后上上下下都过得紧紧巴巴的？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才算是个头？”
徐来大胆的话语让两人眉头紧皱，荣成想了半天之后才艰难的说出了一句话。
“如今朝廷艰难，身为大清子民，应当体恤朝廷，体谅官员的难处~”
“哈哈！体谅官员？”徐来感觉听到了这世上最有意思的笑话一样，“古往今来到底是当官的饿死的多？还是百姓饿死的多？朝廷艰难的前提，难道不是因为百姓艰难吗？”
“体谅也要分时候的好吧！你想想这些年朝廷的官职不断增多，每一个官职都是要发放俸禄的~为什么不将这些人裁撤了呢？就眼睁睁的看着官僚体系愈发的臃肿。”
“不说别的，你要将这些人裁掉了之后，省下出来的钱粮以及提高相对应的办事效率，这样开源节流出来的钱粮可不是个小数目！别说用来重建新军，就算要发展洋务也会宽裕不少吧~”
正当徐来说的起劲的时候，荣成立刻反驳：“可你也别忘了，当年明末的时候，大规模裁撤的驿卒之中，可有个人叫李自成呢！”
“可你也别忘了，李闯之所以能成事，和当时的天灾人祸可脱不了关系！”徐来也丝毫不留情面的回怼回去，“所谓时势造英雄！没有时势的加持，是龙就得盘着，是虎就得卧着。不服也得给我憋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