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彻底暗下来了。
骆星一个人闭着眼睛倚靠在院中杏树旁,满身是血。
半梦半醒间,好像听到了脚步踩碎枯枝的声音,骆星心头一颤,像只受惊的猫一样往后缩了缩。
“···阿如?”
黑暗中,有人轻轻唤了她一声。
骆星睁开眼睛,看清蹲在自己面前小心翼翼伸出手想要为她拂去肩头落叶的沈怀瑾后,忍不住委屈起来,“···你怎么回来得这么晚?”
沈怀瑾看着她,似乎想说什么,但还是决定沉默,一言不发地将她打横抱了起来。
房内烛火昏黄,丫鬟已经准备好了沐浴的水,沈怀瑾将她放到榻上,轻声道,“先沐浴好吗?”
骆星点点头,开始脱自己的衣服。
“我先去书房。”
沈怀瑾眼神暗了暗,转身将欲离开,骆星拉住他的手,眼里闪烁着不安,“别走,求你了。”
······
绿竹屏风上,倒映着沈怀瑾低头看书的俊秀身影,骆星泡在浴桶里木然地看着他。
“···我做了一个梦,沈怀瑾。”她轻声道。
屏风里的人影抬起头,“什么?”
“梦中···我也嫁给了你,你敬我护我,但是并不喜欢我,在你看不见的地方,家中人于我百般欺辱,打碎一个碗盏要在太阳底下跪很久很久,逼我咽下活蜈蚣说是为你试药,沈府子嗣单薄,你不愿与我同房,母亲便让陈微扬半夜来我的房中······”
“阿如。”沈怀瑾唤她的名字,欲言又止。
骆星不理他,继续慢慢道,“后来,我怀上了他的孩子,你喜欢上一个漂亮骄傲的女子,不吃不喝地跪在祠堂里赌上自己的命想要娶她,我在你的门外百般哀求,求你不要抛弃我,可你却始终没有开门。”
“那只是梦,阿如。”屏风外的人终是坐不住了,手中的书也掉落在地。
只是梦吗?
“或许吧。”骆星凉凉一笑,忽而转了话题,“今日井中溺死者何人?”
沈怀瑾不明白她为什么突然问这个,但还是如实道,“落花园丫鬟阿香。”
“因何溺毙于水中?”
“···不堪受辱,投井自尽。”
不知为何,沈怀瑾感觉自己的心跳得越来越快,下一秒,又听屏风那头的人问道,“你们沈府打算怎么处理?”
他没再回答,只是控制不住走入水雾蒸腾的屏风另一侧。
蒸腾的雾气中,上身赤裸墨发垂肩的女子抬眸望向他,眼里的凉薄让他心头一颤。
“我猜···是不是尸体就地掩埋,再以钱财抚慰其家人?”
和死去的邓安如一样
骆星望向他。
沈怀瑾移开目光,兀自撕了衣角,抬手用布条掩住自己的眼睛,然后也进入了浴桶之中,他于水中小心翼翼向她靠近,青色的布条蒙住眼睛,如瀑长发被雾气打湿,湿漉漉地垂在肩头,像是水中青荷变的男妖,妖孽又圣洁。
“为何不敢看我?”看他这样子,骆星忽然色心乍起,嘴角慢慢勾起不怀好意的弧度。
沈怀瑾察觉到她水下的勾缠,喉头微动,下意识想后退,但想了想,还是鼓足勇气凑上去慢慢在水中拥住了那具赤裸的女儿身。
“···想抱你,一刻都等不及地想。”他哑声道,“但是,我不敢看你的眼睛。”
太过凉薄,沁着寒意,好像下一秒即便他死在她的眼前,她也不会有些许波澜。
感觉到抱着她的人还在微微颤抖。骆星心头一动,敛起笑意,可是他越是这样干净纯粹,她心中杂念越是疯长。
她忍不住推开他。
被推开的人有些无措,茫然地伸出手想要找寻她的身影,但指尖触及的柔软却让他触电一般收回手,意识到自己越来越灼热的沈怀瑾慌乱起来,回身想要离开。
骆星从背后拥住他,在他耳边轻声道,“骗子。”
下一刻,水波凌乱,氤氲了一室的春色。
男人啊,谈情说爱可以,排解寂寞可以,但若是想着倚靠与托付,就太傻了。
意乱情迷中,骆星忽而听到一声金铃的脆响,分神去看时,却见地上与淡青色衣衫一起掉落的,还有一只刻着虎字的金色铃铛。
他依旧闭着眼睛吻她,但眼角分明有泪滑落。
“我们生个孩子吧,阿如。”
“不管是男孩还是女孩,他的小字,都叫小虎子好不好?······”
······
昨夜没有关窗,晨起的时候,沈怀瑾有些发烧了。
脸色苍白的人靠坐在床上,明明看起来困的很,却一刻都不肯闭上眼睛,也不肯让她离开身侧,不知在执着什么。
骆星有些无奈。
“少爷,该喝药了。”门外阿惠端了药进来。
骆星将药接过来,一勺一勺吹凉了喂他,喂了半碗都没意识到有什么不对,好像本就该如此一样。
但喂完了,看他用小狗一样湿湿圆圆的眼睛望着她时,骆星忽然想起昨夜的某些时刻,有些后知后觉的不自在。
“苦吗?”她别开眼。
“苦。”
沈怀瑾看着她如实道。
骆星想了想,起身去架子上拿了个青瓷罐子过来,然后不由分说地塞了个杏干在他嘴里。
酸甜的滋味在舌尖化开,中和了药中的苦味,小时候他吃药的时候母亲也是这样用蜜饯或是糖果来哄他,但后来药吃的多了,苦涩的药味融进血液里,再吃糖的时候,就尝不到甜味了。
时隔多年,他好像终于再一次尝到了除了苦之外的味道。
“好吃吗?”骆星笑道,“我和阿惠摘了院中杏子做的杏干,你要是觉得好吃,我再给你做一些。”
沈怀瑾看着她,声音很轻,“好吃···很好吃。”
骆星仍旧笑着,但这笑容里,却多了些不知名的情绪。
吃过药后,沈怀瑾依旧不肯休息,骆星拗不过他,只好让他躺在自己的怀里,耐心哄他睡觉。
“···阿如。”
沈怀瑾微睁着眼睛,轻声唤她名字,声音闷闷的,“我答应了母亲,会接管家中的生意,等我成为沈家真正的家主,就不会再有人敢欺负你···”
“···阿如等我,一定等我好吗?”
骆星叹了口气,用手遮盖住他的眼睛,“好了,睡吧,没事的。”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带着说不出的落寞与悲伤,“···真的没事吗?可是我好害怕,一睁眼的时候,你会满身是血的出现在我的面前,我怕我睡着了,在这个府中,阿如就是孤苦伶仃的一个人······”
真是个傻子。
骆星如鲠在喉,虽然有些感动,但不会再相信这样空洞的言语。
待沈怀瑾睡着,骆星为他盖好被子,转身离开。
抱歉,沈怀瑾······
她在心里说,“我只是更加确定了,你不是她的执念。”
骆星最后看了一眼床上沉静熟睡的人,然后慢慢掩上了那扇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