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子里的杏子熟了。
骆星爬上去摘了许多,然后倚靠在院中新做的红木秋千架上看着丫鬟小惠逗着小虎玩儿,太阳照在身上暖烘烘的,她舒服地眯着眼睛咬了一口又酸又甜的大杏子。
从屋子里出来的沈怀瑾自觉走到她身后给她推秋千。
这样的日子,好像还挺好的。
“你吃吗?”骆星坏心眼地挑了一个看起来很酸的绿杏子递给身后的沈怀瑾,沈怀瑾笑了笑,没有拒绝,凑上去咬了一口。
看他神色自若的样子,骆星有些怀疑是自己看错了,试探地问了一句,”好吃吗?”
“很甜。”他说。
骆星半信半疑,“真的?”
“我有骗过阿如吗?”沈怀瑾用湿漉漉的眼睛看着她。
那倒还真没有。骆星转过头,咬了一大口手里那颗绿色的杏子,然后,呆滞,扭曲······
“骗子!”
又酸又涩,骆星被酸得五官紧紧皱在一起,把嘴里的杏子吐出来恼羞成怒地扔到了沈怀瑾身上。
他笑着躲开,坐到她的身边,“···真的很酸吗?”
“你说呢?”骆星舌头蜷着,话都说不清楚,伸手想打他,但被人轻柔地握住了手腕,那人越靠越近,骆星往后躲,他便直接用另一只手搂上了她的腰,将她箍得更近些。
“冒犯了,阿如……”
语音未落,带着满身茉莉花香气的沈怀瑾闭着眼睛轻轻含住了她的唇。
明明他方才也吃过那颗杏子,但他尝起来还是挺甜的。
骆星的眉头在他春风化雨般细腻温柔的亲吻下慢慢舒展开来,手里还紧握着那颗咬了一半的酸杏。
“···还酸吗?”沈怀瑾在她耳边低柔道。
骆星愣了愣,别扭地推开他,往秋千架另一边坐了坐,还是那句话,“骗子。”
“不是骗子。”沈怀瑾认真道,“因为是阿如喂给我的,所以,我觉得很甜。”
这个病秧子,还挺会的······
骆星居然有些害羞了,只是面上仍作一副波澜不惊的样子,冷冰冰地抬手将那颗酸杏递给他,“你把它都吃了,我就信你。”
沈怀瑾没有犹豫地接过来送到了自己的口中,
骆星觉得他傻,“如果我喂你的,是毒药呢?你也觉得甜吗?”
他笑了笑,“我自幼吃着药长大的,除了药,其他什么东西对我而言,都是甜的,包括···毒药。”
骆星忍不住心虚地别开了目光。
“···你的药真的很苦吗?”
她忍不住问了一句,还没有听到回答,却正好听到阿惠的一句,“少爷,该喝药了。”
沈怀瑾站起身,向她伸出手,“阿如要尝一尝吗?”
······
骆星看着桌子上白玉碗里黑乎乎的药汤,艰难地咽了咽口水,抬头时,沈怀瑾已经毫无波澜地将自己的药喝了,正微笑着看她。
她真的是有毛病才会想试一试他的药是什么味道。
现在好了,骑虎难下。
罢了罢了,骆星眼一闭心一横端起碗就要喝下去,但有人轻轻拦住了她的胳膊,睁开眼时,沈怀瑾脸上带着苦涩的笑意。
“这天下,大约也只有你会自讨苦来吃了,我的傻阿如。”
骆星脾气很怪,看他来阻她,反而对那碗药涌起强烈的欲望,换只手仰头灌了下去。
真的很苦。
苦得她眼泪都出来了。
沈怀瑾笑着,伸手替她拂去泪水,然后叹了口气,紧紧将她拥进了怀里。
“···真的好苦,沈怀瑾。”骆星在他耳边轻声道。
“傻子。”
旁边传来一声狗吠,骆星低头,小虎正用嘴咬着沈怀瑾的衣角,好像要带他去哪儿一样。
沈怀瑾慢慢松开她,转而去看小虎。
“怎么啦?小虎?”
小虎仍是扯咬着他的衣摆,沈怀瑾回头看了骆星一眼,然后站起身随着小虎走了,骆星也跟了上去。
小虎在后园的一口井旁边停了下来,张着嘴冲着下面直吠,沈怀瑾蹙了眉,上前一步往下看了看,好像被什么吓到一样忍不住后退几步,脸色顿时变得惨白。
骆星有些疑惑,也想上前看一看,但被他拦住了。
“别去,阿如。”
看他这样子,骆星更加疑惑,还没反应过来,沈怀瑾已经拉着她走了。
“我得去铺子里寻父母亲一趟了,阿如乖乖呆在南麓苑好吗?”沈怀瑾握住她的肩膀,神色颇为凝重。
骆星虽有些好奇,但也懒得掺和他们的家事,只点点头便带着小虎回去了。
院子忽然就变得空荡荡的。
骆星重新坐回秋千架上慢悠悠地荡,小虎在她脚边绕来绕去好像想让她陪它一起玩儿,但骆星兴致恹恹,只说了一句,“去,一边儿玩去。”
小虎好像听懂了一样尾巴慢慢耷拉下来,不再在她身边晃悠,蹦蹦跳跳地跑出了院子。
一直到黄昏,沈怀瑾也没有回来。
小虎也不知道跑哪儿玩去了。
骆星叹了囗气,起身趁着天还亮着打算先去寻小虎回来给它喂点吃的。
“小虎。”
“小虎?”
一路上唤了好几声也没见到一根狗毛,骆星心神不宁地烦躁起来,“这死狗跑哪儿去了……”
“少夫人可是在找那只小黑狗啊?”
廊亭下遇上一个粉色衣服的丫鬟替她指路,“我刚才看到它追着沈小姐的猫奴往桃园跑了。”
骆星心头一滞。
在满天残阳如血中,她找到了那条拖把一样的小黑狗,不是在桃园里,是在那条通往桃园的石子路上。
小虎趴在中间,身后是一条长长的血印。
似乎是察觉到了人的脚步声,它汪汪地冲着她的方向大声吠着,一声比一声弱,身体止不住地颤抖。
骆星的脚步慢慢缓了下来。
“小虎?”她轻轻唤了它一声。
听到她的声音,小虎的犬吠慢慢变成了带着些许委屈的呜呜声,它微微动了动,又挣扎着想站起来,两条前腿拖着血肉模糊的后肢慢悠悠走了两步后又倒下了。
骆星蹲下身看着它,伸出手摸摸它还在起伏的肚皮,却沾了一手的血。
“原来你在这儿啊!”
不远处传来沈阿娇怒不可遏的声音,“你养的好狗!把我的猫奴咬得皮都掉了一块!”
说着,还想过来再踢一脚地上奄奄一息的小虎,但被骆星挡住,那一脚便结结实实踢在了她的背上,似乎还不解气,沈阿娇冷笑一声,又补了好几脚。
骆星神色恍惚,没有反抗。
“什么垃圾堆里捡的恶犬也敢往我们沈府带,指不定有什么病呢,真是没个脸皮!不要以为二哥哥敬着你你就真当自己是盘菜了,我告诉你,你永远只是个低贱的奴婢!想飞上枝头做凤凰?做梦!”
小虎用尽全力冲沈阿娇嘶牙咧嘴地叫了一声,随后却控制不住打了个喷嚏,喷了一地的血沫子,溅到了骆星的罗裙上。
下一刻,随着几声粗重的呼吸声,小虎那双葡萄一样的眼睛缓缓闭了起来,肚皮也再没有了起伏。
骆星感觉自己心里好像有什么东西忽然就灭了。
沈阿娇冷哼一声,“把它扔远点儿,别脏了我们沈家的地!”
“哦对了,忘记告诉你了,我娘已经在给我二哥哥物色新的夫人了,我二哥哥说,希望给你留个妾的位置。”她嗤笑一声,“我二哥哥人好,对谁都好,你不会真的以为他很喜欢你吧?”
骆星没说话,只呆呆看着地上的小虎。
等到耳边终于清净下来,骆星才如释重负地叹了口气,伸手摸了摸小虎的头,将它抱了起来,“你也觉得她很吵吧?罢了罢了,我还是先带你回家吧。”
天边晚霞绚烂如火,恰如小虎初来乍到的那个黄昏。
骆星站起身将它掂了一掂,微微笑了,“许久不抱你,原来你都这么沉了……”
“都跟你说了,要乖一点。”
“什么?”
好像听到小狗说话一样,骆星侧耳贴近怀里满身是血已经凉透了的小虎,“为什么它们可以不用乖啊?”
“因为……”骆星仍是浅淡地笑着,声音轻柔,像是说给它听,又像是说给自己听。
“它们有娘疼啊,傻小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