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微亮,通往慈安堂的小路上,布满了青苔。
慈安堂。
是位于京郊的一处庵堂。
顾长宁和老祖母在那。骆星从燕王府出来后,便直接来了这里。
山路难行,每走一步都得小心翼翼的,本不远的路,却让骆星走得有些累,刚想停下来歇一歇,却听到不远处传来一声闷响。
晨间幽静,这一声沉闷的声响倒显得格外突兀了些。
骆星心头微颤,有些惧意涌上心头,在原地愣了几分钟,还是决定硬着头皮往前走。
半人高的灌木丛里旁,露出一双染了血的黑色靴子,骆星忽然想到了什么,伸出手拨开那丛杂草,果然看到了一个穿着盔甲的男子。
司徒平南。
京都战功赫赫的少年将军,也是后来这片土地上新的帝王。
只是在顾长乐的记忆里,却是很讨厌他的,如果不是司徒平南在燕王即位的前一天造反,她早已是梁朝的皇后了,虽说后来他因为顾长宁的关系并没有为难她们相府的人,甚至改朝换代后依旧全了顾氏尊贵和体面,但她眼睁睁看着本该属于自己的皇后之位变成了其他人,这口气,换做是谁恐怕也无法心平气和地咽下去,更何况是一向骄矜自傲的顾长乐。
在诸多的打击之下,原本开朗生动的人,慢慢被恨念所吞噬,到后来,就只剩下了一个美丽腐烂的躯壳。
看着丛中奄奄一息的男人,大约是和原身共情了,骆星趁人之危,十分不讲理地踢了面前的人一脚。
她在想。
要是司徒平南死在这了,后面燕王是不是就能成功即位,顾长乐也能顺理成章成为皇后,她的第一个任务就算圆满完成了?
没试过,不知道。
骆星走近他,眼神渐渐变得玩味起来,这样想着,就忍不住蹲下身,拔下了头上的簪子,尖细处在他身上游走,最后落在最脆弱的脖颈处。
手刚要用力,神经高度紧张的骆星听到了脚步踩碎枯枝的声音,好像杀人现场被发现一样,她心头一慌,下意识站起身想要藏起来。
起身之际,有人拉住了她的手腕。
骆星回头看到方才一直昏迷的人虚弱的微微睁开了眼睛,似乎还想说什么,只是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她更紧张了,赶紧甩开了他的手匆匆离去,并没有注意到手里滑落的簪子。
她躲在不远处的灌木丛里,看到了一个背着竹篓,穿着与一般道姑无二的长衫,却难掩清丽姿容的少女。
这张脸在顾长乐的记忆里很深刻。
顾长宁。
她的嫡姐。自幼身体不好,请了好几个郎中都不见好,后来一个苦行僧上门化缘的时候,说她这病不能受富贵之气污浊,最好送到清净之地养着,父母思虑再三,便将顾长宁送到了家中祖母清修的庵堂,到她及笄的时候才接回来。
“公子?公子!”
骆星在暗处静静看着,看顾长宁惊慌失措的表情,看她用自己瘦弱的身躯毅然背起一个不知比自己重多少倍的男子,又看她一步一步艰难离去的背影。
记忆对一个人的影响有多大呢?
大概就是让一个局外人对另一个完全陌生甚至明知她没什么错的人无端生了恶意。
即使那记忆并不属于她。
骆星就慢慢跟在那个背影身后,很慢很慢,前面的人很吃力,时而要停下来擦擦汗,途中还险些摔了一跤,骆星只在后面冷眼旁观。
这样又苦又累又脏的活计,骆星是不会傻到往自己身上揽的。
一,二,三。
又要摔了。
骆星忍不住笑了,但又暗自加快了脚步,在离庵堂不远,顾长宁再次摔倒,颇为狼狈无助的时候,适时地伸出了援助之手。
顾长宁一双清澈沉静的眼睛抬头望向她,眼里满是意外与感激。
“没事吧。”
骆星将她扶起来,顾长宁随意在自己的袍子上擦了擦手,有些不好意思,“姑娘来的正好,我方才看到这位公子浑身是血地躺在灌木丛里,怕是危在旦夕,可以麻烦姑娘帮我一起把他扶到前面的庵堂里吗?”
顾长宁一边说,一边再次吃力地扶起地上的司徒平南。
“当然可以。”骆星微微笑了笑,答应的爽快。
“多谢姑娘。”
骆星搭了把手,两个人半抬半拖地终于将这个伤员送到了目的地。
当然,她也没有出多少力。
庵堂里的师傅见到一个外男颇有芥蒂,但是见他伤的实在重,也只好先将他抬到一个空香房里。
顾长宁也有分寸,见他伤势控制住了,也就没再去看过他了,倒是专门向骆星道了好几次谢,还要带她去见祖母。
庵堂虽说是个尼姑庵,但倒是清幽雅致,还有专门洒扫的下人,更像是有钱人家专门辟出来清修的佛堂,香火不断,但不见外来香客。
祖母见到她的时候,是看到她脖颈上的平安扣才认出来的,不过也不怪她,毕竟她的这个祖母在她五六岁的时候便来了这里,后来顾长乐虽然也跟着母亲来过几次,但那也是年幼的时候了,因此在十六岁之前,对于这个姐姐和祖母,顾长乐映像并不深。
同样的,祖母和顾长宁对于长大后的顾长乐也是陌生的。
就这样,既亲又疏的几句问候后,骆星寻了个为母亲祈福的由头暂时在这儿住了下来。
老夫人和顾长宁很欢迎,也修书送到相府说了这件事。
尤其是顾长宁,知道她与她的关系以后,对她更是热络。
还算圆满。
除了,骆星发现自己丢了一个簪子。
返回灌木丛去找并没有找到,便只有一个可能,骆星颇为忐忑地来到了司徒平南的院子,踌躇一二还是推门进去了。
推门带进一阵风来,半掩的青色纱帐被风吹起,露出一张苍白俊秀的脸,伤处已经包扎过了,衣服也干干净净换过,那时倒在血泊看不清他的脸,现在看清才发现,原本俊逸无双的一张脸上,却有一道长长的刀疤,看样子,已经很久了。
“有点可惜······”
骆星看着他忍不住喃喃道。
“可惜什么?”
······
床上躺着的人忽然开了口。
骆星被他吓得有些慌乱得后退一步。
而床上的人则不慌不忙,声音冷清地一边继续问,一边慢慢坐起来,“姑娘还没有说,可惜什么?”
大约是牵扯到了伤口,司徒平南仰头皱着眉轻轻嘶了一声,表情隐忍克制,但很快又恢复如常。
“什么时候醒的?”骆星忍不住问了一句。
司徒平南露出一个浅淡的笑,“劳姑娘挂心,有一会儿了,方才是不是吓到姑娘了?”
不是战场上厮杀的将军嘛?怎么说话还文绉绉的。
“没有。”
“我来看看你的伤好的怎么样了,看你精神不错,我就放心了。”
骆星不冷不热道。
“···是姑娘救了在下吗?”司徒平南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忍不住问出了这个问题。
他认得她,但在记忆里她留下的最后一抹痕迹却是她慌乱甩开他求救的手,他还以为,她不会救他,只是没想到再次睁开眼睛时又看到了她。
脑子有些乱。
司徒平南看向她,眼里带着认真的神色,像是很在意她的答案。
“是的。”
“是我救了你。”
骆星没有犹豫,然后慢慢走近他,微微勾起嘴角,“记得以后要报答我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