浓雾漫漫,哀鸣声声,黄色的纸钱飞了满天,抬眼望去,却始终不见一人之踪迹。
“愣什么?还不快干活儿?”
耳边声音尖利,刺得人耳朵疼。
骆星皱了皱眉,回过神,侧头瞥了一眼藤椅上悠悠然晃着腿的人。
不对,是鬼,也不算鬼,准确来说,是世人口中提供孟婆汤,消除鬼魂记忆的“孟婆”。
可是这孟婆,却不是她想象里慈眉善目的老太太,而是长相阴柔刻薄的男子,脸色白的吓人,骆星自来到这里,都没太敢正眼看过他。
谁能想到,她是上辈子太过自私懒惰才被罚到这里的,得为这人干两百年的苦力才能重新投胎。
荒谬。
怪不得上辈子做了不少亏心事儿也能顺风顺水平安终老呢?
原来报应在这儿。
天天在这暗无天日的地方干着重复无趣的工作,骆星感觉自己的怨气比这里的厉鬼还要重。
孟婆不知抽什么疯,又扯着嗓子咿咿呀呀地唱起了曲子,那九转十八弯的曲调,尖细的破锣嗓子,听的骆星抓心挠肝的。
“您能闭嘴吗?”骆星默默说了一句。
本没指望他能听进去她的话,但不知是意外还是生气,唱了一半的曲子戛然而止,骆星捣药的手一顿,然后埋头更加卖力的捣。
这家伙是一向喜怒无常的。
“原来你还会说话。”
虽然语气是淡淡的,但大约是没有生气的。骆星暗自松了口气。
“是什么给了您我不会说话的错觉呢?”
“你已经一千三百五十二天没有同我说过话了。”
记得这么清楚,骆星有些意外,微微笑了笑,“可是您以前嫌我吵的,还罚了我好几次,我以为您更喜欢安静。”
“这里都这么死气沉沉了。”孟婆懒懒渭叹一声,带着些不易察觉的无奈。
骆星转头看向他,扬起一个大大的笑,“那我以后多陪您说说话,不过您可不许罚我了。”
孟婆也看着她,但没有说话,忽然,他细长的眼睛移向了她的身后,骆星随着他的目光疑惑地转过头,却看到了灰蒙蒙的雾中一个闪烁的光点。
一瞬间,欣喜若狂。
听说被忘川河神选中,就可以赎罪,重入轮回。
白瓷研钵跌落在地,骆星站起身,向那个闪烁的光点伸出手,跟随着它离去。
“骆,星。”
身后有人一字一顿叫了她的名字,像是挽留,像是警告。
藤椅上的红色身影依旧懒懒歪在椅子上,衣襟翻飞,脸被这艳丽的颜色衬得更白。
黑沉沉眼眸里的情绪她并看不懂。
只是后来想起来的时候,她才终于明白了那个眼神中的含义。
他想救她。
彼时的骆星弯腰向他鞠了一躬,然后没有丝毫留恋地转身离去。
“记住自己的名字。”孟婆发出最后的劝告,末了又添了一句,“果真是个没良心的。”
名字怎么会忘呢?骆星觉得好笑,并未放在心上。
光点在一条很宽的黑沉沉的河前停下,然后在骆星周身盘旋一周,最后落在她的眉心。
忽而,像是恢复了人的痛觉一样,额间传来一阵剧痛,疼得她直不起腰。
良久,痛觉慢慢消失,河边的少女直起身,张开双臂缓缓倒向了水面。
“你的任务。”
“消除寄生之体的怨气。”
“使之阴魂得以消散,还忘川之水安宁。”
脑海里有个声音在说。
骆星在一片混沌中不断坠落,最后在一张床上慢慢恢复知觉,她慢慢睁开眼睛,眼前的一切逐渐由模糊变得清明。
金色华贵的帐顶,赤身裸体的自己,还有···阖眸熟睡的男人。
不属于自己的记忆如潮水般涌来。
原身名为顾长乐,本是皇后之妹,丞相之嫡次女,无比的尊贵,但自小因摸骨先生的一句预言便认定自己会是梁朝的皇后,后来册立皇后的圣旨也的确到了丞相府,但上面的名字却不是她,而是自己的亲姐姐。
从此,这也成了她的一块心病,为了一个皇后之名,做了不少荒唐事,从妄图勾引自己的姐夫,到后来联通亲王谋朝篡位,生生把自己作死了,可以说是一手好牌打的稀烂。
若她能知足,凭着自己的姐姐,也能得一世富贵长宁,不至于最后落得个尸骨无存,阴魂不散的下场。
此时天还没亮,幽暗中,骆星转头看向身侧躺着的男子,大概看清了他的容貌,在记忆里搜寻到了他的名字,燕王明启。
当时所有人都以为,他会是东宫新主。
皇后有两个儿子,长者幼时便被立为太子,但十五岁京郊狩猎摔下马来,伤到脑袋,心智变得如同五六岁孩童,再难当储君大任,东宫自此虚位以待。
明启是皇后的另一个儿子,聪明,俊秀,有礼,让人挑不出一点错处。
但实际上,他与顾长乐,是一类人。
一个想做这天下之主,一个想成为天下最尊贵的女人,这也是为什么后来两人可以一拍即合,达成共识的原因。
骆星掀开被子看了看自己的身体,叹了口气,一上来就整这么刺激,实在让人措手不及。
“醒了就离开吧,出去会有人引姑娘离开。”
玉碎一般的声音,却吓的骆星一激灵抖了一抖,赶紧抱着被子坐了起来。
这才注意到身边的人似乎衣冠齐整,连鞋都没有脱,枕着自己的手臂,是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姿态。
有些奇怪,但说不出哪里奇怪。
“昨夜···昨夜你我可有发生什么吗?“骆星忍不住问出了自己心里的疑问。
说发生了什么吧,那人分明连头发丝都是一丝不苟的,说没发生什么吧,自己又一丝不挂与一个陌生的男子躺在一起,着实令人费解。
明启依旧阖着眸,不冷不淡的,“你希望发生什么,就是什么。”
这叫什么话。
骆星见他也不睁眼,慢慢摸索到了床上齐整放着的衣裙,正胡乱穿着,却冷不丁又听到他说,“想必丞相大人素日对姑娘也诸多教导,本王竟没想到姑娘这样大胆,实在不像是高门贵女的做派。”
这衣服到底怎么穿啊。
麻烦死了。
骆星随意套上,再将衣带系好,折腾一番,最后以为穿好了,又发现多了一件白色的中衣,叹了口气,只能再次都脱下来,脱到只剩一个蓝色百合肚兜时,却在寂静的昏暗里慕然对上一双清亮的眼睛。
愣了一秒两秒三秒,骆星继续面不改色攻克面前这套衣裙,但那双眼睛的主人却有些乱了,咳了一声,慢慢坐了起来背对着她。
骆星知道哪里奇怪了。
明明记忆里的明启是个衣冠楚楚的浪荡子,但面前这人,倒像个清风朗月的真君子。
“殿下既已看了我的身子。”
“以后我可就是殿下的人了。”
看着面前挺拔正直的背影,骆星在黑暗里扬起一抹不怀好意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