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孟传祖这样一说,张祥顺赶紧用手去摸,嗨,果然不假,羊毛真的还是好好地长在羊的身上,哪里有剪过的痕迹?张祥顺想,这就是怪事了,当时我可是一剪一剪地剪下来的呀!剪下的羊毛又是我一把一把地装进毛口袋里的,而且眼睁睁地看着那几个人扛着口袋回到了雁浦村。可、可现在羊毛怎么还长得好好的……紧接着,张祥顺又把那几个人剪过的羊也一只一只做了检查,天哪,天底下还有这种稀罕的事情发生吗——这些羊的毛也都好好地长在身上,半根都不少啊!
莫非剪刀除了毛病?张祥顺再一次把剪刀拿出来看了看,并用手指头在刀刃上试了试,也能割破手指头,这说明剪刀是正常的没有任何毛病。
莫非是羊有了毛病?张祥顺抓过一头羊看了看又摸了摸,也没发现与平日有任何不同之处。
剪刀没有毛病,羊也没有毛病,那么,毛病只能出在刚才那几个剪羊毛的人身上了。
这时,孟传祖若有所思地对张祥顺说,肯定是有人冒充我来过这里。祥顺大哥,你看清楚这几个人都长什么模样了没有?
张祥顺回忆着说,有个人身高和你一样。今晚虽然有月光,但毕竟是在夜间,而且那个人一直低着头,离我有几步远,模样看不太清楚。他那几个孩子也和你的孩子差不多。大冒老弟也懂得,我常年夜间看羊,习惯于夜间视物,自觉视力要比你们强一些,否则的话,我也不会把他当成你。
孟传祖想了想,又问,祥顺大哥,你听到这个人说什么话了没有?
张祥顺说,剪羊毛的时候,他一句话都没有讲,我记得还问了他一句什么话,可人家不愿意接我的话茬。临走时我又问他一句话,他只是小声地回答了一句:擀毡。听口气,好像还挺不耐烦的。
什么什么?他说是擀毡?祥顺大哥,你确定自己没有听错吗?他说的就是擀毡两个字吗?听了张祥顺的这句话,孟传祖忽然变得非常激动起来,语气显得特别急促,刚才的慢条斯理霎时跑的无影无踪。
对,就是这两个字。大冒老弟,我虽然比你大几岁,但还远没有到耳聋眼花的地步。这两个字我是听的清清楚楚真真切切,绝对错不了!张祥顺信誓旦旦地说。
难道、难道真是他、他们来了?孟传祖一只手托着下巴,紧锁着眉头,像是对张祥顺说,又像是在自言自语。
他们究竟是谁呀?我看这个大高个和你长的一个模样,该不是你的孪生兄弟吧?张祥顺试探着问。
孟传祖还在皱着眉头思索着自己的问题,似乎没有听见张祥顺的问话。
张祥顺也急切地想弄清楚这个人是谁,见孟传祖没有回答,就又重复问了一次。
这次孟传祖听见了,就说,祥顺大哥说的差不多,这个人或许应该是我的兄弟,但肯定不是孪生兄弟。
这叫什么回答?什么叫或许应该是自己的兄弟?这大冒老弟平时说话挺干脆利索的,怎么今天晚上要绕这么大个弯子,快把人绕糊涂了。张祥顺想。
大概孟传祖也觉得自己的回答太拗口,就解释说,此事说来话长,祥顺大哥容我以后有机会再慢慢解释好了。我眼下倍感奇怪的是,如果真是他们来了,那他们就是特地来找我的。可他们找我又有什么事情呢?是好事还是坏事呢?
找你?那他们怎么不到你家里去找,非要在深更半夜到这个荒郊野外来找?而且还煞有介事地剪羊毛做样子,结果一根羊毛也没有剪下来,这不是故弄玄虚白跑一趟吗?张祥顺说。
孟传祖听到张祥顺这番话,心里突然一紧!他用手下意识地摸了摸身边的那只大绵羊,突然明白了过来,刚想叫出声来,转头一看跟前的三个孩子,又连忙用手捂住嘴巴,强行把蹦出的话头咽进了肚里——他怕吓坏了孩子们,特别是小女儿才十来岁,平日就胆小的厉害,天一黑就不敢出屋门。现在已经是后半夜了,她一旦知道父亲说出那几个人的真实身份,肯定会吓个魂飞魄散。
孟传祖这几个奇怪的举动,被张祥顺一一看在眼里,知道这里面有了“鬼打刀” 。“鬼打刀”是雁浦方言闹鬼的意思。张祥顺本来想着再往清楚地问一问,也是担心吓着身旁这几个小孩子而没有张嘴,只是对孟传祖说,大冒老弟,天色不早了,咱们快剪羊毛吧,别耽误了你天亮后干活儿使用。
孟传祖说,不错,不能耽误了这个正事。说着,顺手放倒身旁的大绵羊,抽出剪刀,“咔嚓咔嚓”地剪起羊毛来。
月亮落下西山时,孟传祖扛起装满羊毛的口袋,向张祥顺道了声谢谢,领着三个孩子准备回村。
这时候,张祥顺顺手摸了摸剪过毛的几只羊。孟传祖看见后笑了笑说,祥顺大哥放心吧,剪过这一次,这些羊起码要半年后才能把毛长起来。
张祥顺明白孟传祖的意思,他是说你不用摸,这次的羊毛是真正剪掉了。这时,他突然心里一动,对孟传祖的三个孩子说,你们先回去吧,我和你爹还有几句话要说。
孟传祖也有意和张祥顺谈谈前半夜发生的事情,就把毛口袋放下来,跟着张祥顺钻进了小窝棚里。他对张祥顺说,祥顺大哥,你有话对我说,我也有话想对你说。
张祥顺说,我当然知道你有话要对我说。为了不让孩子们起疑心、害怕和着急,我是故意这样说给他们听的。
是的,我也明白你的意思。我说祥顺大哥呀,用你自己的话说,你是一个经常和鬼怪打交道的人,难道你真没有看出先我一步而来的那些人——不,他们都已经不是人了,而是一缕幽魂?
张祥顺有点惋惜地说,唉,不满大冒老弟说,我还真没有看出来,这就叫马有失蹄人有打眼,不过嘛,这也是有特殊原因的。
什么特殊原因呢?孟传祖不解地问。
原因虽然特殊,但不复杂。因为你说晚上要来剪羊毛,到了约定时间正好就来了个和你一模一样的人,我就没有怀疑他们的身份。如果咱们事先没有约定,突然冒出这么一帮人来,我自然是要怀疑的。不管是人是鬼,只要被我怀疑上了,哪怕他伪装的再好,也别想在我面前蒙混过关。
孟传祖笑了笑,心想,这个张祥顺,明明今天晚上打了眼摔了跤,还非要把面子找补回来。不过,眼前这个事情,还真需要这个张祥顺帮忙,就说,看来咱们约定的时间也被这几个人知道的清清楚楚,不然不会来的分秒不差。
张祥顺说,大冒老弟说的对,说不定咱们约定时间时,人家就在旁边听着哩!你说吧,有需要我帮忙的尽管提出来,为兄绝不推辞。
真是快人快语,祥顺大哥既然这样说,我也就不推辞了。今天晚上那个人来这里估计是先给我送个信,可能有重要事情和我说。但我却不知道他们什么时候还来,也无法和他们直接联系。大哥你是这方面的行家里手,就代我约他们一次呗!孟传祖说。
这有何难?为兄应下就是。唉,我就是个看羊的,腿脚也不方便,给乡亲们办不了别的什么事情,只有这件事情可以代劳。这么着吧,明天晚上月亮出来时,你在这里等着,我想法把那个人请来。张祥顺说。
好,一言为定。孟传祖再次谢过张祥顺,扛起羊毛口袋起身回家去了。
第二天晚上,月亮刚刚爬上东山顶,孟传祖就早早来到张祥顺的小窝棚前。他探头一看,张祥顺没在窝棚里。咦,这个家伙跑到哪里去了,莫非把我所托事情忘记了?孟传祖想喊,但又觉得深更半夜的呐喊不好,这里离村里不远,村里的人能听得见。没有办法,只好在小窝棚里等着。
孟传祖等的正着急,却见羊群的南边走过来一个人,走到跟前一看,正是张祥顺,只见他手里拿着一沓黄表纸,不住地用袖口擦拭着脑门,好像额头上出了不少汗。
孟传祖诧异地问,祥顺大哥干啥去了,怎么累成这个样子?
哼哼,我还能干啥去?给你请人去了呗!奥,不对,是请神去了呗,哦,也不对。我、我给你请鬼去了!张老顺边说边不停地用袖口擦拭头上的汗珠。
孟传祖一听,惊异地说,过去我听大哥说过,烧烧纸,点烛香,念叨念叨,他们就来了,应该不费多大劲吧?怎么今天看你好像跑了好几十里的山路一样,竟然累的如此大喘气。
张祥顺叹了口气说,唉,快别提了。今天这事真是邪了门了。正如老弟所说,过去请神请鬼,无非是烧烧纸点点香,祷告几句即可,奇怪的是,今天晚上这些方法居然不灵验了。
孟传祖问,怎么就不灵验了呢?难道没有人来吗?
张祥顺说,不不不,不是没来,而是来的太快了,快的出乎我的意料之外。
太快了?能快到什么地步呢?孟传祖觉得张祥顺的话也有些出乎自己的意料之外。此类事情,孟传祖也略懂一点,烧过纸点过香,一般要等很长时间神鬼才现身,怎么迫不及待来的这么快呢?他们着的什么急呢?
张祥顺说,在我刚刚点燃黄表纸的时候,还没有张嘴念叨,就听耳边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不过是一眨眼工夫,我的面前就多了四个人,应该是那个高个子人领着三个孩子,和昨天晚上一样。
骑马的声音?孟传祖听了心里忽然有了数,断定就是那个人来了。于是,他对张祥顺说,他们既然不请自来,应该省了你不少劲儿,为什么你反倒流了满脑门子的汗珠呢?
张祥顺边擦汗边说,这汗珠子是急出来的。
孟传祖又听不明白了,问,你省了不少力气,这么反倒着急呢?
张祥顺说,这么能不着急呢?他们说的话我一句也听不懂,满嘴呜里哇啦的,好像是一群外国人在说话。我说的话他们可能也听不大明白,一个劲地摆手摇头。双方无法交流,你说急人不急人,你说奇怪不奇怪!我就纳了闷了,怎么一伙子鬼魂还会说外语?
昨天晚上,他不是说了擀毡两个字吗?这个你懂啊!孟传祖说。
是啊,偶尔有一两个字也能听懂,但这伙人却是新媳妇放屁——零崩,一两个字和整句话串连不起来,所以我就听不懂。无奈,我们只好打手势,比比划划地折腾了半天,我最后才明白,那个高个子家伙说在前面等着,让你自己过去。张祥顺说。
孟传祖知道,那个人说的是北地大漠的匈奴话,张老顺又怎么能听得懂?于是,他顺着张老顺手指的方向,向羊群的南边走去。南边是一个侧坡。孟传祖老远就看到侧坡下面站着一个高个子人,身边围着三个低个子的人,似乎年龄都不大。
见到孟传祖到来,高个子人又呜里哇啦了几句,孟传祖明白这话的意思是:怎么就你一个人来了?你应该把孩子们也带来,你看我的孩子们都来了。
这时,孟传祖也呜里哇啦地回了几句话,意思是:我的孩子们胆子都小,见到你们害怕,故而没有敢来。
高个子人说,你这话有点见外了,都是家里人,莫非我还能祸害他们不成?你回去把他们都叫来吧,我有话对你讲,也是对我们两家的孩子们讲。他们不到场,我怎么讲呢?
孟传祖稍稍思考了一下,点了点头,让高个子稍等片刻,回去把两个儿子和一个姑娘都叫了来。正好,高个子身边也是两个儿子一个姑娘。
人都到齐了。高个子让自己的三个孩子给孟传祖跪下,说,这是你们的祖伯。给你们的祖伯行个礼。
三个孩子跪在地上,给孟传祖磕了三个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