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虽然生活在太行山区的农村,但读小学时,老师常常带着我们与平原上的同龄学生进行学业上交流活动,在当时这是个很新潮的做法。那一年的夏天,我们雁浦村小学派出五个学生代表到冀中平原上潴龙河畔与一所叫做千里堤小学的学生交流学习心得与体会。
潴龙河是河北省境内冀中平原上一条著名的河流,它的右河岸就叫千里堤。著名作家梁斌在其代表作《红旗谱》一书中多次提及千里堤。潴龙河的上游沙河、磁河、孟良河等水系于安国市军诜村北汇流后,始称潴龙河。潴龙河向东北流经博野县、蠡县、高阳县,流至安新县的高楼村北注入白洋淀。潴龙河属海河流域大清河系。大清河系位于海河流域中部,北界永定河、南界子牙河,西起太行,东经独流减河和天津市海河分流入海。大清河系一共分南北两大支流,潴龙河为大清河南支主要行洪河道。
潴龙河有过很多神奇而美丽的民间传说。其中一个说的是我国五代时后梁太祖朱温死后变成了猪精,肆意危害四方乡里,把老百姓折腾的苦不堪言。有一年,后周大将赵匡胤由河北邯郸千里送京娘赴汴梁,发现澶渊一带洪水泛滥,民不聊生,盗贼蜂起,很是生气,决心为民除害。后来打问清楚是这个猪精作怪。赵匡胤气冲丹田,搭弓一箭,一箭射中了猪精的右眼。猪精疼痛难忍,兽性大发,发誓要用嘴拱河一万里,造成水灾淹没大宋江山。
一日,赵匡胤身挎弓箭站在汴梁城南金堤凤凰台上夜观星象,偶尔撞见猪精又在风雨堂东侧头拱金堤。赵匡胤急忙拉弓又射了它一箭,射准猪精的左膀。猪精疼的“嗷”的一声怪叫,霎时间天昏地暗。猪精带着箭向北逃窜,来到了冀中平原。天色明亮了以后,平原上不见了猪精,却出现了弯弯曲曲的一条河。因为朱温曾经当过后梁的皇帝,于是这条河便取名为潴泷河。
在交流学习的日子里,我们每天晚饭后会来到潴龙河的千里堤上玩耍游戏。我是第一次来到平原上。平原上真好,没有险峻的大山,没有崎岖的羊肠小道,也看不到一块石头,只有看不到头的天际和模模糊糊的地平线。
有一次,我看到一尊高大的雕像,是一个留着大长胡子的古代人。雕像底座上刻着两个大字:颜元。颜元是什么人?我不了解。回到学校请教千里堤小学教语文的闫老师。我真是问对人了,这个闫老师竟然是研究颜元生平事迹的专家。
闫老师告诉我们,他祖上原来也姓颜,和颜元是同族,但不知道什么原因后来改为姓闫。听了闫老师的讲述,我才知道这个颜元敢情大有来头。他是明末清初伟大的思想家、教育家,颜李学派创始人。原字易直,更字浑然,号习斋,河北省博野县人。颜元一生以行医、教学为业,继承和发扬了孔子的教育思想,主张"习动"、"实学"、"习行"、"致用"几方面并重,亦即德育、智育、体育三者并重,主张培养文武兼备、经世致用的人才,猛烈抨击宋明理学家"穷理居敬"、"静坐冥想"的主张。其主要著述为《四存编》《习斋记余》等。这些东西我当时都听不懂,最喜欢听的是闫老师讲的颜元画画平息潴龙河水患的故事。这个故事,多年来一直流传在冀中一带,在当地传为佳话。
潴龙河的流域面积并不大,只有博野、高阳、蠡县和衡水地区的安平等县。博野县地处潴龙河的中上游,河床比较狭窄,又由于河堤年久失修,河道之内严重的淤泥阻塞,所以每年一到雨季,洪水肆意改变河道,横冲直撞,泛滥成灾,多处房屋被冲毁,大片庄稼被淹没,两岸的老百姓流离失所,深受其害,苦不堪言。
自从康熙皇帝亲政以后,博野县的老百姓听说他是一位爱民如子的有道明君,就纷纷上书,要求地方官员尽快奏明朝廷,迅速下拨银两和粮食,彻底治理潴龙河,以解除沿岸群众的疾苦,为一方百姓谋求福祉。
康熙皇帝看过地方官员的奏章,大吃一惊,潴龙河灾情竟然如此严重!于是火速下旨给博野知县,责成他务必尽快把潴龙河水患治理好,保证两岸的老百姓安居乐业,否则,必将严加惩处。
博野县的知县姓朱,名叫朱三庸,是顺治年间的两榜进士。他接到朝廷的圣旨后,不敢有丝毫怠慢,立即筹措银两调动民工开工治河,并亲自出马监督治水工程。可惜,这个朱三庸是陕甘人士,久居干旱之地,对治理水患一道是个门外汉,只知道垒石夯土筑坝加堤,别的方法却一窍不通。哪知坝高赶不上水涨,银子花了不老少,水患却一点儿也没有减少,反而越治越多越治越大。每年夏天一到,潴龙河两岸依然多处决口,冀中平原上随处可见逃荒要饭的人群。老百姓对知县朱三庸这种劳民伤财的治河办法很不满意,投诉他的奏章像雪片一样飞向朝廷。
这一年的农历五月初,小麦快要成熟,雨季马上就要来临。康熙皇帝再一次降旨给博野知县朱三庸,说如果今年潴龙河治理再不见成效,不光你的官做不成,还要判你个渎职之罪关进大牢。
康熙皇帝发了火,朱三庸着了慌,天天像热锅上的蚂蚁胡走乱串坐卧不宁。他连续数次召集士绅保长地方乡贤进行商议,研究治水对策,并带领县丞衙役亲临潴龙河道巡视查勘,可最终还是未能想出一个切实可行的治河方案来。如此一来,朱三庸更是着急上火寝食难安,牙也疼了,眼也红了,腮帮子也肿了,舌头生了疮,嘴上长了泡。心里有事,日夜思虑过度,最后造成消化不良,肚子也胀成了鼓。
这一天,朱三庸带着病体从潴龙河巡查回来,路过一个大集市。集市上车水马龙人来人往,热闹非凡,把道路堵了个严严实实,朱三庸的轿子过不去了。若在以往碰到这种情景,朱三庸会带着人绕道而行。平心而论,朱三庸还是一个能够体恤民情的好知县,不愿意扰乱老百姓的正常生活,也没有搜刮过民脂民膏。可今天的情况有点特殊,这些日子为了治理潴龙河的水患,把个朱三庸搞得焦头烂额心神不定,正在烦恼不已,脾气就变得有些暴躁。他看见这么多人堵在这里不给自己让路,火气“噌”地一下就蹿了上来,立刻喝令皂班衙役上前驱赶人群。赶集上庙的老百姓一见如狼似虎的皂班衙役们横冲直撞了过来,吓得纷纷躲避。于是,集市上很快腾出一条通道来,朱三庸的轿子这才得以通过。
谁知刚走了不多几步,轿子就又走不动了。
又是怎么回事?朱三庸生气地问。
一个衙役前来禀报,大老爷,前边有一个人挡住了去路。
是个什么人?朱三庸怒气冲冲地说。
禀报大老爷,是一个摆摊卖药看病的郎中,在大街中间坐着哩!
摆摊卖药看病的郎中,竟然坐在大街中间,快快把他轰走!朱三庸挥了挥手说。
衙役们来到大街中间要赶走郎中,不料郎中死活不走,还说听说知县大人得了病,我要在这里给他看病,你们为什么要赶我走?
衙役们无奈,只好再来向朱三庸禀报,郎中说大老爷得了病,他要给你看病。
给我看病?朱三庸听了一愣,我也没有见过这个郎中,他怎么知道我得了病?朱三庸撩开轿帘一看,发现前面不远处果然有位四十多岁的郎中打扮的汉子端坐在路中央,一副悠然自得的神态。朱三庸下了轿子向郎中走去。他看到郎中的左侧竖着一纸条幅,上面写着:内治膨闷胀饱;右侧也竖着一纸条幅,上面写着:外消疮痈疖毒。朱三庸心里一动,嗬,条幅上这些疾病的症状我倒是都占全了。这个郎中既然敢在路中央摆摊给我看病,说不定还真有两把刷子呢!我何不就此让他瞧一瞧,或许真能妙手回春哩!这样想着,朱三庸就问郎中,听说你要为本县看病?
是的,听说今天知县大人从这里过,草民特地在这里等候。郎中站起身来说。
朱三庸又问,我并不认识你,也没有找你看过病,你怎么知道本县身体有恙?
郎中轻声笑了笑说,知县大人不认识我,但我却认识知县大人。你先别问我是怎么知道你有病的,你就说自己身上有没有不舒服的地方吧!
嗯,这些日子本县身上倒是真有些不太舒服。朱三庸刚要说出自己的病症,并伸出胳膊让郎中拿脉,却见郎中摆了摆手说,不用知县大人开言也不用我拿脉,我一看你的面容,就知道你患的是什么病。
朱三庸“嗯”了一声说,你不问诊也不拿脉,就知道病人患了什么病,天底下哪有这样的郎中?就是华佗在世扁鹊重生也要望闻问切,这是做郎中的本分。你光看我的面容就知道是什么病,好大的口气,分明是拿本县开涮!本县劝你好好给我看病,再这样轻描淡写草率行事,小心我问你个草菅人命的罪名,在大牢里关上几天!
郎中听了却不慌不忙地说,我现在就可以报出知县大人的病症来。如果说的不准,任凭知县大人处罚。说着,指了指身边两纸条幅,知县大人的病症都在这上面写着呢,你自己看就是。
朱三庸又上前细细地看了看条幅上“内治膨闷胀饱;外消疮痈疖毒”这几个字,微微地点了点头说,不错,本县是有这么一点不舒服。那请问郎中,你究竟要怎么个内治和外消呢?
只见郎中从兜里掏出一个密封的纸包交给朱三庸说,知县大人的病根草民已经知晓,这是我家的祖传秘方,非常灵验。知县大人拿回去只要照方服药,一定会药到病除。说完,收拾起摊子走了。
朱三庸回到县衙打开纸包一看,咦,哪里有什么药方?里面只有一张方方正正的白纸,纸上并排画着三只大肚子肥猪正在拉屎撒尿。朱三庸奇怪,这叫什么药方啊?又哪能治疗我的病症?他将画纸反过来转过去不住地端详,突然明白过来,啊呀,好你个胆大郎中!这是在骂我朱三庸是无能之辈啊!我姓朱,叫三庸,你就画了三只大肚子肥猪,而且还在拉屎撒尿,这不是骂我是个不拉人屎不撒人尿不干人事的庸才蠢猪吗?这还了得!反了天了!
朱三庸越想越生气,随即大喝一声,来人!
门外应声跑来一班衙役,问,大老爷有何吩咐?
朱三庸气狠狠地说,快去,把那个郎中给我抓到县衙来!
衙役得令正要前去去抓人,这时县丞走了进来。县丞是个老学究,是本地人,见多识广,还多少懂一点医道,他见状连忙喊住衙役,慢来慢来!待我问明情况再去抓人不迟。他随后来到朱三庸面前,说,知县大人,你能否把郎中的药方让下官瞧上一瞧呢?
此时的朱三庸正在气头上,说,不瞧也罢。
县丞说,瞧瞧又何妨?我也懂一点医道,看他给你出的药方对症不对症。如果不对症,再去把他抓来问罪!
朱三庸无奈,只好气呼呼地把那张画着三头大肥猪的白纸递给县丞说,这个郎中实在欺人太甚,他竟敢以下犯上,辱骂我是猪!
县丞接过画来,目不转睛地盯着上面的三只大肥猪,皱着眉头琢磨来琢磨去,半天没有说话。
朱三庸有点不耐烦了,对县丞说,不就是三只拉屎撒尿的大肥猪吗?又不是三六十七八岁的妙龄女郎,有什么好看的?还值得你这样端详起来没完没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