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破获了食堂“鬼”案后,牛角台村的乡亲们对我刮目相看,说我小小年纪解决了成年人都无法解决的疑难问题,长大以后前途肯定不可限量。常言说的好,三岁看大七岁看老嘛!只不过,在接下来发生的一件事情中,乡亲们对我却是另一种意义上的刮目相看了。
牛角台村有些乡风民俗很是另类。比如,有人结婚全村要闹喜三天。三天期间无大小,即闹喜之人没有长幼之分和尊卑之别:长辈可以和晚辈嬉戏,晚辈也可以调侃长辈。特别是夜间听房,另类的简直让外乡人难以接受。其实,娶媳妇听房这个风俗很多地方都有,只不过牛角台村的听房习俗太与众不同。在这个村子里,谁家的儿子结婚没人去听房,是一件很丢人的事情,会被村民们看不起。在别的村庄,听房的人大都是新郎新娘的晚辈,一般要比新郎新娘岁数小。但在牛角台村听房,连长幼辈分都可以不论,更不用说论岁数大小了,哥哥可以听弟弟的房,叔叔可以听侄子的房等等,不一而足。这样的听房习俗常常把一对新人搞的战战兢兢如履薄冰,不要说享受洞房花烛良辰美景,能够睡上个安稳觉就相当不错了。因为,外面听房的人不光要监听洞房里面的动静,还要时不时弄出一些奇怪的动静,比如在深更半夜往新房窗户上点燃一挂鞭炮,或者往新房门上扔去一块石头......说辞是这样听房预示着以后的日子红红火火热热闹闹。在外乡人眼里,这些习俗太不文明,就是一种粗鲁无礼的陋习。正因为如此,不论男方条件多么好,有些村庄的姑娘不愿意嫁到牛角台村来。
那一年的腊月,村里有一位叫张立奎的小伙子要结婚了。张立奎长得高高大大非常帅气,还是一个初中毕业生,那个年代读书读到初中毕业就相当不简单了。新娘叫闫秀凤,二十里地外闫家沟村人,读到高小毕业,也生得很漂亮。乡亲们都说他俩结合,真是一对天造地设的神仙伴侣和谐鸳鸯。
举办婚礼的头一天,新娘闫秀凤的家人鉴于牛角台村的奇异婚俗,告诫过新郎张立奎的家人,我家闺女嫁到你们家,我们没有提出特殊要求,一没有要你们盖新房,二没有要彩礼,等于白白送去一个大活人。现在是新社会,送嫁妆要彩礼都是老一套不时兴了。咱们要紧跟形势新事新办。我们只提一个条件。你们答应这个条件,明天就过门;不答应,这桩亲事就算告吹。
张立奎的家人忙问,什么条件?
闫秀凤的家人说,我家闺女过去后,取消你们的听房习俗。
张立奎的家人有些为难,这不大好吧?别人家结婚都听房,到了我们家不让听房了,左邻右舍拿什么眼光看我们?再说,这是老祖宗留下的规矩,都听千百年了,轮到我们这一辈给改了?没人听房,对以后小两口过光景也不利呢!
你们老祖宗留下的这叫什么王八蛋规矩?那不是故意折腾人吗?我们把话扔到这里,你们看着办!新娘闫秀凤的家人下了最后通牒。
乡下人娶个媳妇实在不容易,况且新媳妇闫秀凤正如娘家人所说,什么东西都没有要,就是看上了张立奎的模样和人品。人家只提出这么个要求,如果再不答应,那可就是不识时务了。家人回来和新郎张立奎说了这个条件,他也是明白人,满口答应,还说村里那些乌七八糟的旧风俗习惯早就应该取消。就从自己结婚开始,以后再也不能那样野蛮听房了。
难得新郎张立奎如此通情达理,新娘闫秀凤的家人很欣慰。欣慰自家闺女嫁了个好人家,也欣慰闺女不受那听房的糟践之苦。第二天大婚的日子,把新娘闫秀凤高高兴兴地送了过来。
热热闹闹的白天过去了,到了晚上,小两口入了洞房以后,闫秀凤小心翼翼地问张立奎,外面有没有听房的人?
张立奎说,有啊。
闫秀凤一愣,嗯,不是说不让听房了吗?
张立奎说,那种胡乱折腾的听房确实取消了,但正常的听房还是要有的。咱们结婚的大喜日子没人听房,冷冷清清的,咱以后的日子不也过的冷冷清清吗?那可不好。还是红红火火热热闹闹的好。再说,你娘家那个村,结婚不是也有听房的吗?
闫秀凤点点头说,我们村是有听房的,只是没有你们村这个听法。想起来就让人心惊肉跳。说着,还不由自主地用手摸了摸胸口。
放心,你所担心的那种听房不会在今晚出现,你就放心大胆地睡觉好了。丈夫张立奎劝慰媳妇闫秀凤。
见丈夫张立奎如此信誓旦旦,闫秀凤终于放下一颗担惊受怕的心。
虽然张立奎的家人与乡亲们说明了情况,要求听房的人不要做出格的行动,但温柔的合情合理的听房还是要有的。没有人听房,岂不是和没结婚一样?为了保险起见,新郎张立奎白天特地找了几个自己的远门族弟或族侄,告诉他们可以来听房,但象征性的闹一闹即可,不要太过分。比如可以向新郎新郎喊喊话,喂,小两口睡了没有?炕头凉不凉?被子厚不厚?这些都是听房的常规动作。
出乎张立奎的意料之外,到了晚上,新房之外始终冷冷清清,没有任何人出现也没有任何声音。闫秀凤从二十里地外的闫家沟嫁过来,骑了大半天的毛驴,早就累了坚持不住了,一进洞房就早早躺下了。然而张立奎却像烙大饼一样,在炕上翻来覆去睡不着。他不住地想,这是怎么回事?怎么一个听房的都没有呢?莫非是对取消那种野蛮的听房习俗不满意?或许有人说了,你们不是不让那样干吗?我们索性不去你家听房了,一个人都不去,看你们的面子往哪搁?看你们这婚结的晦气不晦气!
张立奎很生气,别人不来,自己的族弟族侄应该来啊,本是一家人嘛,你们不来给当哥哥当叔叔的撑撑门面,我还能指望谁呢?
其实,张立奎多虑了,不是没有人来听房,人早就来了人,不过不是在门外,而是就在洞房之内,换了换听房的方式而已。
小伙伴张小来是张立奎族侄。张立奎白天让张小来去听房。张小来找到我,邀请我也去,说我脑筋活络鬼点子多,能想出好办法来。
我说,听房还要什么鬼点子?村里不是有现成规矩吗?
张小来说,那个规矩被族叔废除了。族叔交代过,这次听房,不能往新房窗户上挂鞭炮,也不能往新房门上扔石头,还有更重要的一条,不能让辈分大的人去听房,新娘说那等于乱伦,与正常的道德理念不符。
我推辞说自己不是本村人,去听房不好。你族叔也没邀请我,干这事哪有毛遂自荐的道理?
张小来笑了,说,族叔指定我去,让我再找几个小伙伴一同去,就是防止有人胡折腾吓唬新娘。听房这种事本不该指定,自觉自愿去最好。
因为弹弓一事,张小来告了密,我不愿意再和他共事。
张小来似乎意识到这一点,连忙向我道歉,说自己就是想玩玩你的弹弓,又不要你的,你不让我玩。我也是一时糊涂犯了错。后来我的父母亲狠狠批评了我。放心,以后我再也不做对不起你的事情了。
张小来说的情真意切推心置腹,我心一软就原谅了他,但对听房这事还是不太情愿,人家小两口睡觉,咱去听房,多不好意思!于是推荐了好伙伴李石蛋。
张小来说,李石蛋不合适,新郎不让他去。
为什么?我不明白。
张小来说,他是张立奎的表叔。新郎不让比他辈分大的人去听房。
李石蛋不是你表哥吗?怎么又成了张立奎的表叔了?
乡下这种关系真的扯不清楚,各个姓氏之间互为姻亲,就出现了错综复杂的亲属关系。张小来说,我找你,就是想搞一次别处心裁的听房。村里过去的听房实在太不雅观太不像话了。
或许张小来此话有奉承我的意思,但我听来还是挺受用的。如果经过我们努力能改变牛角台村的听房陋习,也算得上功德一件。我从小就有一种想法,不论在哪个村住,要尽可能做一些让乡亲们常挂在嘴边念叨的好事。于是,答应了张小来。
吃晚饭时,张小来带着我来到新房内查看地形。我发现墙角有两口一人多高的储粮大缸,当地人称作大瓮。我顿时有了主意,出门来对张小来说,等新郎新娘睡觉前我们钻到这两口大瓮里去。
张小来一惊,问,钻到里面干啥?
听房啊!我神秘一笑。
听房是在门外,隔着门缝或窗棂听,怎么能钻到大瓮里去听呢?张小来连连摇头。
我说,你不是想别出心裁吗?咱们今晚就来个新鲜玩意儿,不说后无来者吧,起码要前无古人。再说了,你在门外能听到啥?人家小两口说的都是悄悄话,能让你听到?
张小来不屑地说,听房只是个仪式和摆设而已,你还真听呀?你不嫌那些悄悄话肉麻?
我不嫌。我告诉张小来,听房听房就得听他们说些什么,听不到还听他干什么?大冷天熬眼把火的,还不如回家睡大觉呢!
张小来听我说的在理,就说好,按你的意思办。
我们俩晚上趁新郎新娘不在的空档溜进新房,各自钻进一口大瓮里面。还好,里面没有多少粮食,我们俩个头都不大钻进去正合适。大瓮口有个高粱秸篦子盖着,我们在篦子上钻了一个气孔,悄悄地藏匿在里面,静等着听新郎新娘上演的好戏。
听了好长时间也没有动静,我都有些犯困了。这时,闫秀凤突然醒来说,我还是有些不放心,怎么窗外这么安静?这不太正常吧?
张立奎说,你这个人是怎么回事?旧习俗闹腾的厉害,你们娘家人不同意;不闹腾吧,你又嫌太冷清,到底怎么做才好呢?
闫秀凤说,当然是安静点好。我是害怕这短暂的风平浪静是不是暴风骤雨的前兆?一会儿会不会闹个天翻地覆?我心里不踏实。
原来你是担心这个?哈哈,我早就和当家侄子交待过了,只有几个小孩子来听房,走走过场而已。放心睡你的安然大觉吧。说完,张立奎也呼呼大睡起来。
新郎新娘的话和他们的鼾声,我在大瓮里都听得清清楚楚。我突然觉得,这也没什么意思嘛,别说听见带腥荤的话了,这新婚小两口连个体己话都不说,我不是白到大瓮里挨冻受憋屈了吗?
正在这时,我突然听见前面那口大瓮里“嘣”地响了一声,是张小来放了一个屁!张小来在晚间的婚宴上吃多了,又在大瓮里面憋屈了好一阵,大瓮内壁冰凉,十冬腊月屋里也没有暖气火炉,硬生生给张小来冻出个屁来。屁的声音本来就不小,又是在大瓮里,带着嗡嗡的膛音,屋里挺安静,屁的声音就越发显的大。
什么声音?闫秀凤第一个醒来发出疑问。她虽然打着鼾声,但一直睡不实着,故而稍有动静就醒了过来。
张立奎因为这几天忙活婚礼,跑前跑后实在太累了,一躺下睡得像条死狗,根本没有听到响声。
闫秀凤摇了摇张立奎的身子说,快,快醒一醒,有情况!
张立奎睡得正香,忽然被摇醒,揉揉眼睛问,情况?洞房里能有什么情况?
有响声,一种奇怪的响声。闫秀凤是在朦胧状态下听到响声的,不知道发自于什么地方,断定不出是什么响声。倘若是在清醒状态下,放屁的声音还是能够辨别出来的。
恰在这时,张小来又“咚咚”地连着放了几个屁。这回不光闫秀凤听得清清楚楚,连张立奎也听得真真切切,而且还能分辨出屁声来自墙角那口大瓮之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