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清不知道。
他脑中的想法纷纷杂杂,一会儿想着最好的结果,一会儿想到最差的结果。
独自坐在冰冷的塑料椅子上,身体的温度似乎也变得冰冷起来。
“这位先生,请问你需要处理一下伤口吗?”
顾清抬起头,好心的护士小姐这才看到面前俊逸的少年是多么的年轻,先生一词似乎有些不合适,她的脸色微红。
顾清对这个称呼并未放在心上,护士小姐温柔的声音把他从纷杂的思绪中拉了回来。
低头看了看手上衣服上凝固的鲜血,他勉强笑着解释道:“谢谢,不过这些是我朋友的血,我并没有受伤。”
看出顾清的状态,护士小姐便笑了笑,没有多言,只留下一句让顾清注意身体的话。
不知过了多久,抢救室上面的红色指示灯变成绿色。
——手术结束了,里面的医生鱼贯而出。
顾清迫不及待的站起身,快步走到门口询问,“我同学他怎么样了?”
医生做了几个小时手术,神情略微疲惫,本不想多说,但看着顾清眼底的血丝,顿了顿道:“你同学已经脱离了生命危险,修养一夜,明早就可以醒过来。”
说完之后,医生们匆匆离开。
得知宋寒舟平安无事的顾清松了一口气,但想起生死未卜的奶奶,他的心又慢慢揪起。
调整了下状态,顾清才发现现在已经凌晨四点多了,而他自己满身疲惫,邋里邋遢。
找了家酒店换洗了一番,等一切都收拾好已经五点多了。
顾清索性去买了早点,就跑回了医院。
*
头痛。
手脚发麻。
整个身体冰冷而虚弱。
宋寒舟从这种状态中挣扎着慢慢清醒,缓缓睁开眼眸。
温热的光亮自透明的玻璃窗洒进来,有些许的刺眼,他轻缓不适的闭上眼,好一会儿才重新睁开。
头顶是纯白的天花板,鼻间是淡淡的消毒水,他转动眼珠子,看到了一旁趴在病床桌上睡觉的俊逸少年。
许是一夜未眠的原因,少年眼底白皙又健康的肌肤多了一片浅浅的乌青,向来根根分明、肆意生长的乌黑短发此时也蔫蔫的垂了下来,软软的多了几分惹人疼爱的意味。
昨夜的记忆如潮水般向宋寒舟涌来。
争吵、争执、鲜血……
最后定格在男人仓皇逃离的背影上。
他抿了抿薄唇,本就阴冷沉郁的眸子里又多了几分抹不开的阴鸷,眼底点点猩红,模样可怖。
在眼神落回熟睡的少年时,这种令人胆颤的神情又慢慢的回归正常,像是无穷无尽的风雪中出现了一片独属于春的气息。
他心底也不清楚为什么在最后有意识的时间段选择求救顾清,可能是因为顾清太温暖太耀眼了吧,亦或者是除了顾清,没有其他可以求助的人。
但是事实证明,他选对了。
那奶奶呢……?
宋寒舟皱起眉头挣扎着起身,额头上的痛楚令他难受不已,脑袋发晕,隐隐有呕吐的欲望。
这动静引起了熟睡的顾清的注意。
他胡乱的用手背擦了擦眼,在发现宋寒舟醒来时,眼睛亮了亮,“太好了,宋寒舟你醒了。”
“别乱动,等会儿你头上的伤口该裂开了。”
顾清连忙站起身扶着宋寒舟,生怕他的挣扎引得伤口恶化。
属于顾清的温暖气息让宋寒舟稳定下来,慢慢的不再挣扎,顺着顾清的力道半躺在软软的枕头上,声音嘶哑的问道:
“……奶奶呢?”
“奶奶没事,只是……”
剩下的话顾清还没说,眉头轻蹙,有些许犹豫。
越来越糟糕的想法在脑中闪过,宋寒舟眼底的猩红蔓延,恨不得亲手拿刀砍了那个畜生。
但因为顾清在这里,他缓了下情绪,握着顾清小臂的手却格外的紧,声音比刚才的还要嘶哑,又多了几分脆弱。
“只是什么?”
“医生说奶奶年纪大了,身体本就不好,所以就算这次脱险,身体也会比之前更糟,更虚弱。”
顾清深呼吸一口气,把原话告诉了宋寒舟。
“奶奶现在在哪儿?”宋寒舟苍白的面容看向顾清。
“还在重症监护室。”
顾清没说谎,奶奶虽然暂时脱离了危险,但是人还在重症监护室,情况不容乐观。
病房里传来长久的沉默。
顾清怕宋寒舟不管不顾的要跑去重症监护室,好在宋寒舟慢慢冷静下来,抓着他手臂的力量慢慢松懈。
“这是我刚刚买的,医生说你现在只能吃这些流食。”顾清见宋寒舟情绪稳定,转身拿起桌子上的保温盒,取出里面的白粥。
等他忙碌好转过身来,忽然听到了宋寒舟极轻的声音。
“顾清。”
“谢谢你。”
与此同时,宋寒舟头上的幸福度小心心到了三颗。
顾清楞了一下,却也并不意外,他害了一声,脸上的笑容更为真诚,“一日为兄弟终身为兄弟,都是自家兄弟不用跟我这么客气。”
“粥还温热着,你骨折了不方便我喂你吃吧。”
“好。”
锦上添花谁人都可,雪中送炭尤为珍贵。
宋寒舟不知道顾清为什么对他这么好,或许是顾清同情心泛滥,或许是天生的性格,但对宋寒舟来说,这是他黑暗冰冷的人生自外界感受到的为数不多的温暖。
大排档老板对他好是因为他工钱低听话,老师对他态度好是因为他的成绩能为他们带来更多的利益,甚至就连他奶奶对他好,也是因为心底挥之不去的愧疚。
只有顾清。
也只有顾清。
没有目的,没有算计。
少年好像泛着光的笑颜映入脑中,像是清晨的第一滴甘露又像是夏日中吹过的凉风,沁人心脾。
宋寒舟的心不受控制的快速跳动起来,第一次感受到了鲜活的活着。
生长于黑暗社会之中的宋寒舟知道。
他动心了。
虚虚的合住手,似乎要把这种温暖永远的留在身边。
余光却瞥见少年手腕上高达六位数的名牌手表,身份的落差让他火热的心慢慢冷静下来。
不。
他不能说。
也不能被顾清发现。
顾清对他只有纯粹的兄弟之情,一旦知道他的想法,只会毫不犹豫的离开他,他不能接受。
金钱、势力……
只要有足够的金钱势力,他可以留下他想要的一切。
想法只在须弥间,宋寒舟已经恢复了正常,但他知道,有些东西已经不一样了。
“对了,宋寒舟,昨晚到底发生了什么?”
顾清放下食盒,问的有些小心,生怕戳中宋寒舟不好的回忆。
这副小心翼翼的模样好像一只可爱的小松鼠,真想让人拥在手心。
宋寒舟抿了抿唇,压住心底的想法,讲出了昨晚的事情,包括他的‘父亲’。
昨天晚上宋寒舟父亲宋掷一如既往的酗酒,意外下发现了宋寒舟藏的钱。
那些钱是宋寒舟这段时间来挣的钱,每一张每一分都来之不易,当然,里面大部分钱都是来自顾清。
宋寒舟以前省吃俭用也只够给奶奶攒下最便宜的药钱,但随着手中的钱越来越多,宋寒舟想给奶奶做手术。
在脑血管中安几个微型支架。
不提手术费用,一个支架便一万多。
跟脑子有关的病是最不好治的,但宋寒舟没有放弃,那笔钱犹如他性命般重要!
知道被拿了之后,宋寒舟的第一想法是拿回来,那可是一万多块钱,不可能几个小时全没了吧!
听到这里,顾清的心底有了不好的预感。
这笔宋寒舟奉为生命的钱,怕是一分都没了吧。
而宋寒舟红着眼眶说出的话,也印证了顾清的预感。
“……他喝的醉醺醺的回来了,我问他钱去哪里了,他说全赌了。”
赌博害人。
这句话不是假的。
顾清忽然有些后悔,要是他不给宋寒舟现金,结果会不会好点?
“他问我要更多的钱,我说没有,他就拎起玻璃瓶子砸在我脑袋上,奶奶帮我挡了一下晕死过去,等他打累了,才晃晃悠悠离开,我掏出手机给你打电话。”
详细的过程宋寒舟没有说,但顾清也能猜到。
宋寒舟虽然有心反抗,但是长年的营养不足导致他根本比不上一个成年男人的力气。
而且还是一个醉酒暴虐的成年男人。
对付宋寒舟和他奶奶这个老人根本没有问题。
甚至顾清都可以猜到,宋寒舟是如何的疯狂反击,但又遭受了更猛烈的攻击。
头部缝了四针,左手和腿部都有不同程度的骨折,如果不是送来的及时,宋寒舟命大不死也要废了!
宋掷简直是一个人渣!
顾清气的牙痒痒。
但现在最重要的安抚宋寒舟,不能再让他走上之前剧情的不归路。
顾清温热的手放在宋寒舟冰冷的右手上。
“宋寒舟,你冷静些,不要被宋掷左右了,这件事我一定会帮你的。”
差点陷入魔怔情绪的宋寒舟被顾清的话带出来,随即而来感受就是手上属于顾清的暖意。
他微不可察的动了动手指,“嗯。”
顾清松了一口气,“医生说了,你这样子还得住院半个月观察观察,我帮你给班主任请假了,不用去上课但是得要做试卷,到时候我放学给你拿过来。”
拿过来……
两个人独处……
宋寒舟低低的应了声,“好。”
顾清又把注意事项跟宋寒舟交代了交代,下午的时候病房里来了孙休和张希,两人都是来看望宋寒舟的。
与此同时顾清也没闲着。
没道理宋掷把宋寒舟和奶奶打成这样自己什么事都没有,他联系了妈妈冯美莲的助理大叔,把这件事的来龙去脉告诉了大叔,希望能得到帮助。
实际上顾清的好多事情都是助理大叔处理的,很多时候都联系不上冯美莲。
助理大叔听后,沉吟一番说需要询问冯美莲的意见。
等了几个小时,大叔的电话回过来,告诉顾清这件事他会帮忙。
两人开始忙碌起来,找证据找律师打官司。
谁知在一切进行的如火如荼时,宋寒舟忽然说不查了。
顾清惊愕的望着宋寒舟,“为什么?”
宋寒舟抿了抿薄唇,“我答应了奶奶……”
说不恨宋掷是不可能的,如果法律允许,宋寒舟希望拿刀一刀一刀把宋掷捅死,可惜法律不允许。
宋寒舟只能想着法子蹲守宋掷出手。
可是今天早上,清醒了的奶奶希望当这件事没有发生过。
一个是他的儿子,一个是他的孙子,手心手背都是肉,哪怕儿子再不成器,也是自家人,她也希望把这件事揭过。
宋寒舟甚至现在还能想起奶奶愧疚又坚定的眼神。
所有的恨意忽然没了动力。
顾清啊了一声,没想到这是那位慈祥的老人说出的话,可换一步想,宋掷能有今天的样子,跟奶奶的教育脱不了关系。
虽然忙了这么久努力白费了,但是真正难受的人是宋寒舟啊。
他一点一点的攒钱,全心全意的为了奶奶,如今奶奶的话简直像一把利刃插进他的心里。
宋寒舟该有多难受啊!
“顾清,对不起,让你这段时间白费了。”
见顾清不说话,宋寒舟以为顾清生气了。
顾清连忙安慰宋寒舟,“没事没事,我能理解的,好了,既然这件事揭过,我们就不说这个了。”
打电话通知助理大叔后,大叔叹了一口气,“既然是你那个同学的意思,我就不忙活了,如果可以的话,还是让他们离那个男人远点吧。”
顾清也是这个意思。
住了十多天院,两人说什么都不住了,顾清托人找一套房子,不要求多大,但要求环境好,安全系数高。
冯美莲听说后,把手下的一套房给了顾清,让顾清自己安排。
顾清领着人到了房间里。
“宋寒舟,你看看怎么样,三室一厅,还带独立卫生间,虽然大了点,但是问题也不大,一个月只要八百块租金。”
“八百?”
宋寒舟轻微皱起眉头,他不是嫌这个价格太高了,而是太低了。
这是高档小区,距离学校商业中心都很近,不要说能不能租到,这片地区最便宜的房子都不是这么低的价格。
顾清脸不红心不跳的说道:“对啊,八百,这是我一个认识的朋友的房子,所以给的是最低价,你不用不好意思,你不租也有其他人租,有便宜不占白不占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