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逐尘几乎绝望的睁大眼,抬头去看那个露出全貌的师兄。
但被泪水模糊的视线让那张他日思夜想的脸如同在无数个梦境中一般的朦胧,看不真切。
原本想象了许久的重逢从未和现在想的这样让谢逐尘感到绝望。
“不,没有交绝,我们没有交绝,师兄……”
他抱着怀昱的腿不放手,想以此来挽回怀昱,想要怀昱收回那要和他交绝的话。
怀昱没有来到现代他还在盼望中祈求着见面。
怀昱来到现代后他又在躲避,欺骗着自己只要他不出现,他和怀昱的感情还和以前那样好。
他从没想过,以前对他那么好的师兄会说出要和他交绝的话。
但此刻,他除了哀求和哭泣,也不知道该如何挽回了。
遮掩和欺骗,似乎只有真诚才能显出他的诚恳。
许是出生就带着病症,他自小体弱,泪腺发达的他总是受不了疼,一疼就掉眼泪。
其他的小孩骂他病秧子,骂他是只知道哭的怪物,将他带回国师府的师父待他严苛,总是打他的手心,他一哭师父就说他无用,师父说眼泪是男人最无用的东西,不管他是孩童还是成人。
在没遇见师兄前,他都是这么认为的,不光是眼泪,他整个人都是无用的东西,不然为何父母弃他,旁人嘲笑欺负他。
但师兄的关心让他觉得或许眼泪也不是那么没用。
师兄从来没有嫌弃他,会在别人欺他辱他时维护他,会在他被师父罚时为他擦眼泪,轻声哄他,要他“莫哭”。
他能在师父面前忍住泪水,但只要师兄过来说上一句话,他就忍不住扑进师兄的怀里诉苦,用眼泪博取师兄的关心。
他是卑鄙的,是无耻的,是想独占师兄的人。
如今更是祈求师兄能原谅他的无耻之徒。
“师兄,你原谅我好吗?”
说完这话后,师兄并没有回答他,而是轻若不可闻的叹息了一声。
“逐尘。”
谢逐尘颤声应答,然后他的发顶就被一只手覆盖住了,那久违的被摸头的触感让他僵住了身体,生怕动一下,师兄就会收回手。
“逐尘莫要哭了,这副模样让安安看了不好。”
怀昱说这话的声音不算很温柔,但于谢逐尘来说却是天籁之音。
“好,我听师兄的话。”
“那松手好吗?”
谢逐尘摇头,“松手师兄就走了。”
怀昱用拇指为他拭去眼角的泪,“不是说听孤的话吗?”
“我很听话,但我不想……师兄离开。”
谢逐尘贪恋怀昱指腹的温度,哪怕是被泪水侵蚀的眼角被带着茧的指腹磨的有些疼,但他还是无比贪恋这种温柔的疼痛。
“起来吧,地上脏。”
怀昱托着谢逐尘的手臂,想要他站起来,起来时谢逐尘却不知怎的有些站不稳,就要往后栽去,怀昱长臂一揽将他正了回来,但谢逐尘却趁机将怀昱给抱住了。
他道歉道:“师兄我不是故意的。”
嘴上这么说,但双臂却扣着怀昱的腰身,将自己紧紧和怀昱贴在一起。
这阔别许久的拥抱就像以前怀昱下朝方得休憩,逐尘就会这么凑上来要他抱上一会儿时那样。
明明逐尘已经长得比他还要高了,却还像小时候那样,撒娇着要抱抱。
他们曾经相拥过数千次,但怀昱此时却觉得有些陌生。
他自薨逝到重生,再到今日,数月光景里他曾为师弟鸩杀他想过很多个理由,后来不想了,他不想再去纠结什么爱啊恨啊,过好当下就好。
开始时他还梦见过和师弟在一起的画面,到后面他却不再做梦了。
他以为往昔的痛苦和美好都会随时间的流逝和他刻意的忘怀中彻底忘记,但如今,那个杀害他的人又来到了他面前,跪着,哭着,求他原谅。
怀昱没有推开紧抱着自己的人,哪怕他的银发、白衣都沾上了尘土。
他只是问:“你此生圆满,也不再受国师之职的桎梏,你可以不用再跳祭祀舞,你可以娶妻生子留下自己的血脉,而孤于你而言已是前世亡人,何必折己身根骨,俯地而泣,求一个亡人的原谅?”
谢逐尘听着已经泪水涟涟,沾湿了怀昱肩上的布料。
“师兄,你听我解释好不好?”
“嗯。”
“我的确与二皇子合作,我同他说会以鸩酒毒杀你,扶持他上位,但我本意只想让师兄喝下…假死药,然后我们一起出宫,过闲云野鹤的生活,只是没想到他买通我身边仆从,将药给换成了真的鸩酒……”
“孤真是不知叫说你天真还是蠢笨。”怀昱叹息,一阵头疼,“你我二人向来情深和睦,怀旻何其聪慧,怎会信你的话,自是斩草除根永绝后患。”
说完怀昱又忍不住叹息,简直是被逐尘给蠢到了,蠢得头疼,怎么能这么蠢。
“真是孤将你宠坏了,竟能让你这般糊涂。”
谢逐尘声音弱弱,“是我太心急了,我也很后悔……”
怀昱的声音骤然一冷,“后悔?你的悔恨就能抵了诸君命陨、亡国之痛吗!一国太子焉能死于至亲之手,燕朝皇室焉能被蛮族践踏!你身为一国国师,在外戚干政蛮族环伺时去了何处?在国遭难时又去了何处?”
谢逐尘被一把推开,一下就被搡到地上。
“师兄死后我就辞去国师一职了,我只想待在师兄身边,不想做天下人的国师。”
怀昱双目赤红,“你不想做国师,那便不再是孤的师弟!既不为黎明天下,那为何要受国师栽培之苦,为何要受封担当这不愿担当之责!”
“因为我想留在师兄身边!我不想别人做师兄的国师!”谢逐尘几乎是声嘶力竭般说出这句话。
怀昱被气笑了,“你既想留,为何想要孤将这储君之位拱手让人!”
谢逐尘从地上爬了起来,手因刚刚怀昱的推搡而被粗粝的地面给磨破了,鲜血伴随而来的是火辣辣的疼痛,但他忍着没有哭。
他一步步走向怀昱。
“因为,我不想你为国耗尽气运英年而逝!”
“你说什么?”
谢逐尘拂去眼睫上沾着的泪,将那从未说出口的话告诉面前这个男人。
“师父死前曾告诉我,说燕国国运将尽,二十年间必有大难,破解之法唯有以太子怀昱周身气运填补国运,才能化解此难,可失去气运的你只会疾病缠身而死。”
谢逐尘的声音颤抖的厉害。
“但不到二十年,不到大难,我算过的,如若你再坐在那个位置上,而立之年,就会殒命……三十岁,我的师兄怎么能只活到三十岁呢……”
怀昱的声音冷漠的可怕。
“所以你就擅作主张想救孤?没想到弄巧成拙?”
谢逐尘思绪全乱了,他突然想,这会不会是宿命,师兄早逝的宿命。
他强行篡改命运只会让师兄死期提前。
“我……我只是想要师兄岁岁平安,长命百岁……其它人的命与师兄有何干,师兄为什么要为他们而死……”
“你怎知孤不愿?”
谢逐尘听此突然与怀昱对上眼。
怀昱居高临下,眼中悲凉。
“受万民之俸,行君主之事,储君者,本该为国为民。”
“师父曾教导孤,君子慎独,君主仁爱。”
“逐尘啊,能为社稷而死,是你我二人的荣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