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收过后,该忙的农活剩余不多了。这时候,风向转换,天气变得干燥起来。等忙完冬季的农活,接下来就要算总账了。
生产队每年都是在秋后算账,先算生产队与合作社双方的往来账,算出卖粮卖农作物的总收入,还清信用贷款。再初步计算个人得失,按工分值除去家庭人口分粮数,算出超支或得钱。然后,召开会议,计划来年的生产事项。
“已经两年没还贷了,今年要不要还?老是拖着不是办法,有借有还,再借不难嘛,以后扩大了规模,还需要资金周转。”正红在榨油坊里如此这般地对米粿大叔说。
大叔笑了笑,一边踩着铁圈里碾碎了的花生粉末,一边漫不经心的说,“合作社的人来催了几次,信用社贷款的事,今年无论如何要还上,把仓库粮食清空算了。”
这是个古式榨油坊,就在村东头的前面,两棵大樟树的旁边,村里人管这一片叫“岗高”。榨油坊内,一棵巨大的古树木桩制成的榨油槽,横卧在地上,槽体上面被在这里玩耍的孩子们磨蹭得油光发亮。
榨油坊分成三间:一间是碾房,一个大圆形的转盘,木制的四方形车架,中间一根铁栓为轴心,四个铁饼轱辘分别套在各个角架下,把打碎了的花生芝麻倒入转盘边上的槽沟内,牵一头牛来拉着碾车,不停的旋转,铁饼碾压槽沟里面的花生、芝麻或油菜籽,直至碾成粉末。
碾车架上必须有一定的重量,碾压的力度大,效率才高。于是,就允许小孩子坐在上面,一些胆大的小孩也乐意坐在上面,像游乐场坐木马那样,何乐而不为?不坐白不坐。
另两间房,一间是蒸料房,架一口大铁锅,大蒸笼,蒸熟之后,提到另一间更大的榨油房,以湿稻草垫在铁圈子内,人在上面踩结实后,一层层竖堆起来,等待清理槽膛后再装上去。
一切准备就绪,就可以把一饼一饼铁圈箍扎好的料,小心地放到槽膛里,再用木槌梆子定稳,挤进去一根尖梆,就可以用撞锤击打了。
这是一根十分结实的粗绳,绕过房樑,牢牢栓在一根檀木铁头的重磅吊锤上,两三人吆喝着“一、二、三”,一鼓作气,一槌一锤地撞击,发出“呯、呯、呯”的声音,很远都能听到。一会儿,榨出的油就会密密地流入预先准备好的油罐或油桶里。
榨油坊一共五人操作,大叔、正红、大炮、大肚佬、“兄弟”,都是身强力壮的汉子,上午、中午两餐,自己动手在蒸料房烧火煮饭吃,晚上回家吃。
榨完了一槽再换一槽时,大叔让正红去通知王裕珊会计,叫他统计一下今年的分红,对生产队的收入和支出做个盘点,顺便叫几个娃娃来坐碾压车,正红“嗯”了一声就走了。
过了一支烟的功夫,正红叫来了几个娃娃,风生、嘉嘉鸡、盛世、乾乾、铁蛋……这些孩子一到就争先恐后地要上。正红对他们说,来坐可以,有规矩的,谁不讲规矩就不让坐。
他声明,“不准在碾架上爬上爬下,大声喧闹,不准坐到一块,要分散来坐,注意安全,不准打架,好不好,谁听话就让谁拿鞭子赶牛,优先坐榨油槽上面的位置。”
说到那两个位置,最顶上的像骑马一样,是头把椅子,旁边那个原是古树的杈位,像靠背的座椅。坐在上面,吊锤撞击时有震颤,小孩子就图这快感。
“兄弟”早几年经常到山里林场做工,长得不高,墩墩实实。在外称兄道弟惯了,村人就送他这个外号。他的小儿子,就像跟屁虫,每天都跟他来碾坊,执鞭赶牛,当帮手,很讨他欢心。拿鞭子赶牛,对于小孩来说是件很荣耀的事,娃娃们争着干。
村里一直有个现象,父亲喜欢大儿子,母亲喜爱小儿子,而“兄弟”家有所不同,他们家刚好相反,喜欢小儿子聪明伶俐,不喜欢大儿子结舌愚钝。若干年后,两个儿子都走上了歧路。乡间有句俗语,出来混总是要还的,这里的还,指的是惩罚。
该算账了,会计王裕珊,把账目拿到祠堂里来核算。生产队的收入多,主要是议价粮、大豆、高粱、干番薯片、松籽和已出栏的猪,还有拿到市场上销售的鱼和瓜菜。
有一天,春来和冬去闲来无事,在一旁理论起来,主要是辩论合作生产的意义。
冬去:我们交公购粮,合作社给我们贷款,利息怎么算?算给哪个部门?
春来:当然是交给国家,公粮是白缴,购粮才有钱给,要搞清楚,这是合作不是投资,免息贷款。其实,信用社是合作的第三方,也就是存钱的地方。
冬去:什么第三方,就是政府部门的财务管理,信用贷款有借有还,合作双赢,再借不难。储蓄和贷款两不误,你有余钱也可以拿去存呀。
春来:哈哈!现在经济困难,谁还有闲钱拿去存?能吃饱肚子就不错了,有些地方还在吃返销粮呢。
这时,米粿大叔和正红,穿着沾满油污的衣服,与出纳王正连一起来到祠堂,出纳来是核对财务出入。
春来趁机问道“我们村总共有多少亩田,交了多少公粮?”
大叔想了想说,一亩田一年要交三十多斤公粮,生产队差不多交了两万斤公粮,你们算一算,生产队有多少亩田?
冬去嘿嘿嘿地笑着说,肥田瘦田加起来,至少有六、七百亩吧?那早稻晚稻平均亩产多少?
大叔说,前几年很低,四百多斤,去年增产了也才五百斤上下,今年有五百六十多斤,光购粮就差不多三万斤。
春来竖起耳朵在听,“这么说,今年早稻晚稻亩产一千多斤了,加上番薯、大豆、花生,零零碎碎的五谷杂粮,算是丰收了,太好了,这是合作的成果,明年多贷些款来,狠狠的干他个热火朝天。”
正红哈哈哈地笑起来,“今年的贷款都没有还呢,又说到明年的事,有借有还,把以前的贷款还了,再去借就不难嘛。”
冬去问大叔,交公粮就白交,贷款却要还,不明白这些道理。
大叔说冬去:“你这是不知好歹,合作社的政策原则是,取之于民,用之于民,人家给钱你买碾米机,耕牛,买农具盖仓库,拖拉机也配给我们,难道你铁公鸡一毛不拔,太不够意思吧。”
正红也激动地说:“是呀,没钱就要出人出力,什么都不出,怎么能合作呢?现在集体兜底,合作双赢,农民得实惠,这么好的政策,我们应该知恩图报,不能忘恩负义。”
冬去连连点头说:“是是是,信用合作完全不同封建的资本主义,以前的剥削阶级,由地主买办贷办,放高利货,阻碍了生产发展,劳苦大众受剥削压迫,大不了不干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