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常来白衣镇赶集的乡民,是很少会去北街的。就算是青天白日之下,您若进入北街,都会觉得阴风阵阵,鬼气森森。
北街通街只得二十来间店铺,棺材铺倒占了一半,有七八家。附近十里八乡有人过世的,都要到这来选购棺材。
余下些店铺,不是卖墓碑的,便是卖寿衣,花圈,香烛之类的。还住着十几个弓腰驼背的中年人,是以收尸抬棺为业。民间称之为“八仙。”
总而言之,北街的服务对象不是活人,而是死者。所售卖的商品也不是活人的应用之物,死人才用得上。
你若通过北街阴森的街道再往前行,一棵枯藤老树迎面而来。老树也不知活了多少百岁了,地上根茎盘根錯节,身上枯藤百转千回,便是世上心术最灵敏的人也寻不出根藤的始终来。
老树的左首边是一片山岡,山岡上怪石磷殉,杂草凄凄。成群的乌鸦从这里飞起,在 天空中绕了几个圈,复又飞回到老树的巢穴中去。
山岡有个恐怖的名字叫“乱葬岡,” 但凡是无人认领,无钱入葬的尸首都会投到这里来。
这倒便宜了古树上栖息的成百只乌鸦。隔三差五的,总会有一次饱餐的机会。
距此二三十里脚程有一座山。山脚下一大片茶花树林,也不知有几千几万棵。
茶花开到芬芳时,天地间粉红一片,花香随风飘到白衣镇来。
茶花盛开时,却多有杀气同来。花瓣为杀气所伤,花朵断头向下掉落,便如刀砍的一般。
是以一片姹紫嫣红中却杀意森然,便是世上最胆大的猎人,也不敢在茶花盛开们季节到山上来。
消失在白衣镇北街的报信汉子,此时却出现在茶花树林的深处。
茶花树林的尽头别有洞天,茶花树生长到这样,忽地不见了踪影,一大片无边无际的竹林出现在眼前。竹林掩映中,忽现出一泓瀑布来。
瀑布水流湍急,“轰隆隆”地从山上撞将下来,落到竹林之中。年深日久,竟冲出一个深潭来。深潭连着一条小河,小河弯弯,河水清清头也不回地流向从未去过的远方。
月色中,报信的汉子出现在瀑布之下,深潭之旁。
汉子忽地抬头望月,口中却发出狼的嚎叫声,叫声中充满孤独与残忍,凄厉而又悲伤。
汉子叫得几声,月亮都被它吓得躲进云彩中,再也不敢出来相见。
深潭中传来“扑通”一声,汉子竟投身到深潭之中,挣扎几下便不见了踪影。
跳进水中的人一般都会被水淹死,淹死了的人都会到孟婆那里讨一碗汤喝。
汤是孟婆汤。
水是黄泉水。
跳进深潭的汉子没到奈何挢去,此时却出现在一个石洞之中。
原来深潭之中,有一水路连着石洞。人若入水,只须潜水片刻,便会从洞口浮出。
天地造化,总是鬼斧神功。其中要紧道理,想是想不明白。
洞中也不知有什么古怪,四周不见一支火烛,却是亮如白昼。
报信的汉子浑身湿辘辘的,脸上却挂着妖异的笑容。
汉子的身体忽地抽搐起来,脸上却露上幸福的神色。身子也像长蛇蜕皮一样,不住的挣扎,竟蜕出一个跟他一个模样的人来。
转眼间,山洞中忽地一个人变成两个人。
两个一模一样的人。
“色狼,今天到白衣镇收获不小,连采了三朵花。可笑那些乡民无知,竟想与本王做对。还敲锣打鼓的,却忘了放炮仗送送咱们。”
那个被唤作色狼的汉子道“ 凡人那能与大王相抗,那是不自量力。”
被称作大王的汉子道“ 你就别大王、小王的叫我。你是色狼,我是色魔。本来的一体两人。就不用客气,叫我色魔即可。”
色狼道“ 您是色魔,是可以称王的。而我是色狼,只是你手下的一个卒子,是供你差遣的,尊卑可大了去。”
色魔道“ 话虽这样讲。但是我的无形魔心,若没有你的有形狼身依附,便什么都不是啦。”
色狼道“我的狼身有了您的魔心相附,才能夜夜采花,倒是我三生修来的福份。”
色魔道“爽快倒是你的,只是阴元却被我收了去。只要那一天我成了色神,我一定相助你成魔。”
色狼道“那我先谢过大王啦!”
色魔忽问道“我们如今采了多少花啦,这个我倒忘啦。还是要你最请楚。”
色狼道“这个嘛,我也要算计算计。”
过了半响,色狼才道“大王,据我统计,从姑苏到大理,洛阳到益州,再到如今扶州,我们前前后后共采了九百九十次花,大王不是说采满一千次,你就可羽化成仙啦。如今只需十朵花,大王成仙指日可待。”
色魔哈哈大笑.道“但教那日我色魔成神,成圣。我当保佑我色狼、色鬼子孙色心满满,想怎么色,便怎么色。再也不用偷偷摸摸行采花之事。每日都要无色不欢。叫天下颜色到我好色面前都花容失色,方不失我色神本色。”
色狼鼓掌叫好,道“到那个时候,大王便是大神了。世间色欲之徒当给您建祠立庙,供奉你千年万载的香火。”
“我道是谁,却原来是色魔和色狼在这里做清秋大梦。”这时,从洞口传来一个冷冷的声音。
色魔寻声望去,只是洞口水潭边,不知何时已有个青衣青年站在那。青年神态安祥, 便似闲庭踱步般行了过来。
再看他身上衣裳,干干净净,竟不带一丝水痕。来人正是杨筠松。
心魔心中纳闷,说道“你是什么人,你是怎么寻到这里来的。你身上怎么不为水湿啊!”
杨筠松道“ 我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尘世中人。我身上不为水湿,是因为我心中干净,心中干净,便大千世界也是干净的。自然就不惧世间污水来袭。”
心魔道“ 大千世界便有大千生命,你眼中的干净,在我们看来,便是肮脏无比。”
杨筠松淡淡地道“这是两种认知的争端,也就是道与魔争,谁赢了,谁便是干净的”
杨筠松口中语气虽然平淡,眼中杀气却森然无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