晓卿云这些日子几乎每天都要被贺无书这么折辱一遭。
可每每晓卿云屏气凝神不想被他牵制情绪,但是每次看到往昔与自己荣耀加身的佩剑,被那妖邪小贼握在手里或是掷在地上,就恨不得即刻暴起,像从前那般用汹涌的灵力将他碾碎!碾成肉泥!碾成飞灰!
但面前这情况,又无时无刻不警示着他,如今自己连站起来的本事都没有。甚至,就算站起来,重新站到霄云宗最高处,站在三界修行之人的最前端,清虹,却也怕是这辈子他都拔不出来了。
他灵脉已毁,如今半死不活还能喘着气,就已经是那小贼的恩赐。
多日来的折磨让晓卿云下意识地咬紧牙关,他不能咒骂,不能张口,不能有一丝忤逆之意。
他不反抗的时候,贺无书总是觉得没什么意思,不会多加羞辱。
“这剑,”贺无书站直身体,把清虹掂在手上转了两圈,“我很想用它把你的五脏六腑扎成血筛子,用它挑断你的经脉和筋络,用它把你的心脏剖出来,看看你的心是不是黑的!”
晓卿云转了转眼珠,浑浊无力的目光自上而下瞄了贺无书一眼。
又开始了。
这个疯子总是疯癫癫地说出这些话,晓卿云每每听他说这些就不由得心头发颤。
这些行径听起来,有些他已经对晓卿云做过了,有些大抵是将来要做。
晓卿云闭上眼,染了血的记忆在他脑子里飘忽旋转,定格在某个倒在血泊里的孩子身上。
贺无书手指卡在剑柄上,另一手握着剑鞘,三分力气使下去,剑身依旧稳稳嵌在剑鞘里,纹丝未动。
“你看啊,太可惜了,我也没本事把它拔出来啊。”贺无书懒得再试,这样的举动他已经试过无数次,在这个山洞里,无论是对着如今的晓卿云,还是对着六年前的晓卿云。
清虹裹着风,“咣”地被贺无书从半空扔下,沉重的剑砸在晓卿云面前,扬起细小的尘埃。
贺无书笑道:“你猜怎么着,因为我啊,也跟你一样,灵脉尽断了啊哈哈哈哈哈哈……”
灵脉尽断?!
又是灵脉尽断之事?
一阵莫名的寒流从那柄微微闪着青光的剑身上腾起,沿着涓涓水流和尘土,细细密密地爬到晓卿云背上。
晓卿云眼前忽然开始发昏,贺无书又割开了他的手腕,失血带来的眩晕让他盯着清虹的眼睛闪出了重影。
那青光闪动得越来越剧烈,浓重的血腥味夹杂在潮湿的空气里,水滴声比呼吸更快,巨大的蟒蛇衔着口里的人一口吞下,利齿撞在骨骼上的咀嚼声震耳欲聋,那个倒在血泊里的少年缓缓睁开双眼……
似真似幻的场景在晓卿云眼前快速闪过,似乎有什么血色记忆要破土而出了……
他痛苦地叮咛一声,声音嘶哑,宛如成千上万只老鼠在啃食腐木,他甚至不能抬起双手砸自己的头!
贺无书看着他仿佛死到临头的老鼠,想要挣扎却无力挣扎的模样,舒爽地喘了一口气,然后捏着手中的匕首,给晓卿云胸口来了一刀。
“好好享受吧,刀刃割在皮肤上应该是件很轻松的事啊……”贺无书声音低哑,哄人似的低语道:“毕竟你那时候,往我身上划弄的,不是很开心吗?”
晓卿云的意识昏沉,不知道贺无书有没有割开他的额角,或是直接将刀尖插进他的眼眶。他凝了口气撑开眼皮,眼前一片血红,横亘着少年人了无生机的尸身。
滴答。
滴答。
滴答。
是血落在地上的声音。
贺无书忽然暴起,他不再像情人般哄慰晓卿云耳畔,锋利的匕首把晓卿云的胸膛戳得血肉模糊,新伤旧伤交错在失血过多煞白的皮肉上,十分骇人。
贺无书一脚踹出,晓卿云整个人仿佛破烂娃娃般被掷在石壁上,后心撞在棱角分明的石壁上,肩胛骨骼碎裂,内脏被大力碾成了碎片,他甚至呕不出一口血,因为今天份的血已经被贺无书放完了。
烛火暗了下去,代表着今天的折磨到此为止。
贺无书玩的尽兴了,语气又轻柔起来,他熄了烛火,往山洞口走去,离开前说了句,“我相信以你的本事,能快快把你那肮脏身体修好,改日再一起玩。”
“师尊。”
昏死过去的晓卿云耳畔轰鸣,潜意识却捕捉到了最后那俩轻飘飘恍若喟叹的字眼。
——卿云啊,江秋比你稳重,你天资聪颖但性格急躁,剑法需多精进,性格欠温润。
——小青!我和江师兄……你会祝福我的吧?
——救命!!!
——卿云,快跑!活下去!
——霄云宗开山之人晓卿云,一剑动天下,两剑救天下,三界大害烛阴魔龙,被晓宗主三剑间镇压于南苍山下,晓卿云此人不枉为霄云宗主,不枉为天下大雄!
——听说当今霄云宗主晓卿云座下二弟子贺天华,天赋异禀,资质卓越,当真是名师出高徒。
——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呐,这二弟子贺天华当真是出类拔萃,比当年如日中天的霄云宗主,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啊。
——难得的是年少成名却不骄不躁,还是位典雅的温润公子。
——他若早生十年,这修行之人的天下,还真未必是晓卿云一人的天下呐。
——师尊。
——师尊为什么?您为什么要这么对我!
——救命!
——师尊!醒醒!
师尊。
晓卿云在黑暗情景与混乱梦境中猛然睁开双眼。
方才梦境中的情景历历在目,尘封的记忆潮水般将晓卿云淹没,那倒在血泊里的少年缓缓站直了身体,与方才离去的妖邪小贼的身影重合。
晓卿云枯槁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像个石子落入宽广的河面上,只泛起来一丝涟漪。
“怎么可能……”
子夜将近,蕲春山。
浩荡的皇家车马于午夜驶入蕲春山,在阵阵威严钟声中隐匿于蕲春山主寺。
孟知意休息一路,精神好了不少,这会儿也有力气和崔霁珩孟钰算账了。
孟知意抿了一口茶,不悦道:“你们两个,给我解释。”
崔霁珩眼见着孟知意喝完茶脸色更差了,知道这茶水——要么是凉了一分,要么是烫了一分,总之不是孟知意要的“介于八分烫和七分烫,微微撩嘴但入口微暖”的口感。
“哎哟少主,咱这不是陪您的爱徒赶大集去了?他一口咬定您喜欢吃糖,我是怎么解释也没用......”孟钰一股脑把乱跑的责任往崔霁珩脑袋上一推,翘着脚给孟知意解释,“我还给你买汤圆嘞。”
崔霁珩端着重新泡好的茶水递给孟知意,表情略羞涩,扭扭捏捏的。
孟知意看出来了,知道崔霁珩有话要单独对他说。
呵。
这会儿装什么纯情少女?要不是当时从御书房出来崔霁珩表现的太反常,自己存了逗弄他的心思锲而不舍地问出了缘由,那他刚正不阿的正直师尊形象就被这心思龌龊的小子完全玷污了。
孟知意抬手喝茶,茶水温度刚好,温热回甘,满意点点头,还是崔霁珩经手的东西更得他心。
就算如此——
孟知意眼神发空。
他的思绪飘到傍晚,飘到养心殿外的曲折长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