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笑还未从唇角扯到脸颊,崔霁珩就悄摸伸手狠狠掐了自己大腿一把。
一边暗骂自己畜牲,敢算计师尊,一边偷偷斜眼瞥孟知意的睡脸。
看一眼,就一眼。
一眼又一眼地看过去,朦胧睡意卷土重来,少年的眼皮终于垂下去,又缩回孟知意怀里。
烈日当中。
晓卿云在黑暗中缓缓睁开眼。
还没来得及看清周身环境,他就发现自己虽没被束缚,手脚却再抬不起来了。
“你醒了。”
黑暗中传来一个声音。
冷峻,清晰,仿佛还带着笑,在空旷的黑暗里炸开。
那人走得近了些,晓卿云背靠石柱,冷硬的石块抵在脊背上,冰得他清醒了许多,他吃力地仰起头想看清来人。
太模糊了,他的眼睛不知道是被血还是什么糊住了,只能在男人手心燃起的烛火中看到那个高大的轮廓。
男人蹲下身,亲昵地凑近晓卿云耳边低语,如同恶魔枕边的呢喃,“你怎么认不出我了。”
低沉好听的声音炸在晓卿云耳畔,男人冰凉的指尖顺着他的脸侧缓缓滑到小臂。
你是谁。
晓卿云脑子清醒,不过他没说话。昔日江湖霸主毕竟不是冲动易怒的年轻人,就算受困也不会被人牵着鼻子走。他大致理清自己目前的状况,同时暗自运转起体内的灵力。
灵力运转自如,一如曾经充沛轻盈,修炼多年的本事足够他将面前这个皮笑肉不笑的诡异青年一掌掀翻,然后瞬间击败。
江水般深邃的灵力在丹田打转,却怎么也不能顺着经脉爆发出来。
晓卿云有些出汗,男人的手指不知道移到哪里去了,那种脊背发凉的感觉还在。
男人毫无征兆地笑出了声,这笑声清脆中透着天真,像是贪玩的孩童得了朝思暮想的玩具,笑得开朗。
晓卿云在这笑声里头皮开始发麻。
那人又开口说话,“如今你这副德行,还以为自己是昔日翻云覆雨的霄云宗主吗?”
男人抽出插在晓卿云手腕舟骨处的匕首,温热的血喷出来,与空气中潮湿的空气混杂,血腥气把黑暗的空间填满。
晓卿云五感通透,即便眼神不好使,嗅觉却灵敏,闻到血味的一瞬间便绷直了神经,灵力在丹田疯狂流窜,却怎么也找不到宣泄出口。
直到男人用沾着血的匕首拍了拍他的脸,他才发现那些血是从自己身体里流出来的。
……?
晓卿云不可置信地盯着自己还在往外喷血的手腕,疑惑和愤怒在他脸上交替变换,看得旁边男人又低笑起来。
“啊,你流血了,”男人故作惊讶,关心道,“怎么不擦一擦。”
晓卿云咬牙,他现在不仅四肢无力,甚至连知觉也没了。空有一身充沛灵力,却再使不出来。
事情已经不受自己控制了。
晓卿云无法继续维持冷静,他咬牙说出第一句话,“你到底是什么人?”
男人从善如流回答道,“我吗?我是个倒霉蛋啊。”
晓卿云在脑子里飞快地把自己曾经的仇家过了一遍。
他少时轻狂,走在江湖路上免不了得罪人,可那些人要么老了要么死了,后来自己甚至不再下山,又怎会与这么年轻的人结仇结怨?难道是仇家的后人?可现在这个年轻人,自己是无论如何也没有一点印象。
“你到底是谁?”
“晓卿云,你现在是不是很生气啊?是不是想用你的灵力碾死我,用你的剑把我经脉尽断,万剑穿心,让我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男人似是感觉惋惜,他摇了摇头,站起身从怀里摸出个东西哐啷一下扔在晓卿云脚边。
“你还拿得起剑吗?现在的你,还能拔出佩剑来戕害弟子,谋害同门吗!?”
“身份逆转了,”男人一脚踩在扔在地上的剑,边碾边说,“今时今日,轮到你做那个砧板上的鱼肉了。”
晓卿云看着昔日陪自己杀遍天下的佩剑被人碾在脚下,心口突突直跳,遭了灾的身体却并不以自己的情绪为转移,他依然抬不起手。
男人看着无能狂怒的晓卿云,很开心地笑起来,他声如鬼魅,悠悠说道,“现在,经脉尽断,即将被万箭穿心的人,是你啊。”
说罢他一脚踹在晓卿云胸口,晓卿云昏死前脑子里一片空白,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在叫嚣。
我要杀了他!!
男人凶狠又怜悯地看着晕死过去仍然满脸不甘心的晓卿云,喃喃自语,像是说给自己,又像是说给晓卿云,“我不如知意师弟幸运。”
幸运的知意师弟此时头疼至极。
他睡醒以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抬手抽了自己俩嘴巴子。
罔顾人伦!不守师德!道德败坏!惨绝人寰!
孟知意下手不轻,一巴掌抽上去脸直接肿起来,疼的他斯哈斯哈直抽气。
崔霁珩身上还带着伤,孟知意也没那个脸像话本上说的一样把人家一脚踹下床,更何况不是人的是自己,霁珩他还只是个孩子,安安稳稳睡着觉,被自己……也就算了,要是还因为自己羞愤再懵懵懂懂被踹下床受了伤,那自己可当真是禽兽不如了。
孟知意唉声叹气,把事故原因归咎于自己年轻气盛,以及崔霁珩满床乱爬。
看吧,孟知意就是这种人,就算他明知道自己做的不对,都上升到伦理道德了,自己把那堆泼辣词往自己身上招呼个遍,实际上到最后还得再找个理由给自己开罪。
这会儿他就推翻了之前护犊子时秉承的“一个巴掌拍不响,老子怎么可能做错”至理,换成“一个巴掌怎么拍得响,就算我错了,也一定是双方责任”箴言。
刚才还崔霁珩只是个孩子,现在屎盆子扣地毫不留情。
总之就是非常理直气壮。
孟知意这会儿也顾不上腿疼了,只祈求崔霁珩晚点醒来。
他做贼似的轻手轻脚收拾了床褥,又悄摸洗着衣服,自我安慰,胡言乱语,“怪就怪春天到了,崔霁珩那些小子睡觉忒不老实,到处乱拱……何况我也没怎么样,这只是年轻男人的正常生理反应罢了……”
孟知意发了狠搓洗那遭灾的衣服,手指泡在冰凉刺骨的水里,冻得通红。
“师尊?”
带着慵懒睡意还有些嘶哑的声音在孟知意背后响起。
那凉水好像顺着孟知意的手指一直灌进了他的脑子里,孟知意掩耳盗铃装听不见。
然后崔霁珩越走越近,揉着惺忪睡眼又问了句,“师尊在做什么?”
孟知意迟钝回头,微笑,“醒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