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生灯灭了。
孟知意有点愣神,说不清是因为身上的伤,还是因为什么,这会儿连呼吸都感觉无比沉重。
他僵硬地保持着仰头的姿势,心口像是被捅了个大窟窿,正呼呼往里灌冷风。
他甚至不用思索什么,就听到自己的声音在空旷的山脚响起。
“快回山上,宗门……”孟知意拖着那条伤腿,往前挪了两步,然后像是反应过什么来了一样,大吼道,“宗里出事了!快上山!”
他就说遇见慕寻衣这事怎么想怎么怪异,看他不紧不慢胸有成竹的架势,就像是守株待兔的老鹰,早早等在山下,等他们自投罗网。
或是说,慕寻衣要的就是他们下山。
下山了,然后呢。
一切忽然变得那么明了,又清晰。
孟知意咬着牙,用力解了腿上的束缚,血一下子喷出来,他不顾上处理,草草拍了两下止住血,这就带着众人飞奔回山。
他在脑海里又飞快过了一遍今晚发生的事。
那边孟钰抱着崔霁珩,孟知意被弟子扶着,进了山上第一道门发现一切无碍。
就在孟知意以为是自己多心了,山上突然再次响起钟声。
钟声不似先前急促,变得缓慢而沉重。一下一下,整整响了十一下。
钟声每响一下都像有钉子重重凿进众人心口。
进了内宗门,一切如常,没有狼藉的战火,也没有见到同门的尸身,甚至整个山上都没有一丝灵力波动。
一切如常,却最怕如常。
可方才那丧钟,却是实实在在响了十一下。
究竟……
来不及多想,孟知意的唇色因为失血过多已经有些发白,又拖着伤腿爬上山,这会儿疼得冷汗如雨。
通往青棠阁的路边种满草药,有些散发荧光的草药旁围绕着蝴蝶,清香怡人,美景依旧。
李云鹤不在这里。
“师姐不在青棠阁,大抵就是在登仙台上,去请师姐回来,告诉她事情解决了。”
整整灌下去两杯茶,孟知意才感觉喉咙里的血腥气压下去不少。他看了崔霁珩一会儿,掏出手帕给他擦了擦额角的血渍。
少年双目紧闭,睫毛微颤,似是睡得不安稳,他鼻尖和眼角的小痣颜色浅淡,显得温顺,也显得脆弱。
孟知意探过崔霁珩的脉搏,又轻手摸了摸他的脊背,稍微放下心。
至少骨头没断,应该是打了架挨了揍太累,又受到惊吓,身体的自我保护机制让他陷入了昏睡。
给崔霁珩披了件衣服,见他眉头舒展了些,孟知意这才有功夫看自己的伤。
“嘶。”
慕寻衣这孙子下手当真是刁钻又狠毒。
右腿被勒住的地方血肉模糊,膝盖以下毫无知觉,小腿骨一截被抽的要碎不碎,除了剧痛还有噬心蚀骨的麻痒。
孟知意其实是个很怕痛的人,从小就娇气,一点磕碰叮咬都要委屈半天。
不过后来,他不再委屈了。
疼还是疼的,特别疼,照样是一点小伤就在他敏感的肌体上产生剧痛,可他早已学会不再言语。
慢慢地也就自欺欺人地想,其实也没那么疼。
孟知意苦笑一声,李云鹤一会儿回来,还不知道要怎么奚落自己,伤敌一千自损八百,还捎带脚把崔霁珩也害了。
他又转念想到慕寻衣,怎么今天就那么巧,盯梢的弟子打了烟花信号,一时不慎遭慕寻衣察觉被俘,然后他们这边收到信号下山,那边慕寻衣也浩浩荡荡找上门来。
来来去去大抵也就是这么个再简单不过的事,可慕寻衣无论行为还是言语又处处透露着诡异,让孟知意不得不多想。
莫非是盯梢弟子与慕寻衣合谋,就是为了骗自己下山给慕寻衣杀?
孟知意一想到这就立马否了,盯梢的弟子与他比资历不算小,凡事拜入霄云宗门下,不说都是傲世奇才,至少也光明磊落,是铮铮君子,万万不屑与魔族同流合污,这一点孟知意可以打包票。
那就是道高一尺魔高一丈了,慕寻衣修为了得,大抵是发觉了通风报信的人,将计就计把霄云宗的人引下来杀杀威风。
这也说不通。
不说慕寻衣本就对自己无杀心,他话里话外和诡异行径还透露出一个信息,那就是他要找,或是说要等的人,就是孟知意。
能把他活捉了最好,如果不能迷昏了打晕了强绑了带回去也能交差,再不济……
孟知意忽然听到门外急促的脚步声。
他被心里那个隐约冒出来的念头惊了一身冷汗。
门被啪地一声从外面踹开,只见孟钰背上背着个人,急匆匆进了门。
“少主,出,出事了……”孟钰把背上的李云鹤放到榻上,抬手抹了把额角上滑落的不知道是热还是冷的汗,喘着气说道,“登仙台……”
是了。
孟知意目光沉沉地看着榻上昏迷的李云鹤。
是了,他完完全全被算计了。
慕寻衣确确实实就是在山下等他,或是说,拖延他。
之后的事情,便如现在这般,避无可避,又顺理成章了。
孟知意一瘸一拐挪到塌边查看李云鹤的状况,见她外伤内伤皆无,鼻息平缓,没有中毒迹象,稍微放下心。
李云鹤一时半会醒不过来,也不指望她帮自己和崔霁珩治伤了,孟知意随手拿了几个瓶罐,看了两眼,咬咬牙打开往腿上倒。
孟钰接着说:“我到登仙台上时,云鹤大人已经倒在地上不省人事了,不过她应该并无大碍。倒是江姑娘伤得重,几乎没气了,我给她喂了药,不敢挪动,暂时还留在登仙台上。”
“少主,守生灯不是灭了。”
“是被人从登仙台上,生生砸碎了。”
孟钰看着孟知意颤颤巍巍地上药,忙伸手截住了药瓶,接过仔细闻了味道,挑了一瓶管用的,这才给他严严实实撒了一层,又寻了布裹上。
“我知道。”孟知意说。
孟钰收拾完孟知意的伤,又去看崔霁珩。他素日看不惯崔霁珩整日黏着孟知意撒娇打滚的劲头,平日里嫌弃得紧。这会却仔仔细细把人检查了一遍,见脉搏和躯体无碍,才放下心。
“我刚才在登仙台附近转了一圈,除了江姑娘受重伤,没看到有遇害弟子。”
闻言,孟知意似乎早有预料,他没什么表情,命人去登仙台接了江待月下来,好好医治,他则带人去了敛神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