牵扯如此之大的案件,本以为起码会是半年以上的时间。
但结果出得很快,甚至年味还没有散完,就马上到了该开庭宣判的日子。
结束这么快的原因,因为负责主办这件案子的人换了。
在一堆官府中人之中,我是个无足轻重的小杂鱼,但这位新来的主事者,第一个见的就是我。
房间当中灯光明亮,我抬手挡了一下,适应了几秒,才看清我对面坐着那人的脸。
很年轻,比我更加年轻。
他身上有一股气质,很像当年的张公子。
不过张公子现在已经四十了,眼前这人才刚三十那样。
“我听说过你,好几次,现在看来也就那样,平平无奇。”
房间当中只有我和他两人,他的姿态很放松,没有说与案件相关的任何话题,反而是跟闲聊一般。
我如同之前的问话一样,没有理他,双眼无神的看着天花板。
他笑了几声,“怎么了,你不相信我?怕我是来套你话的。”
我摇了摇头,“不是,我是没心情说话,什么都没心情说。”
这人摇摇头,走到我身前来,屁股坐到桌子上,“其实我很想跟你聊聊,想知道为什么在那么多人当中,他唯独提起你三次,几乎是明示我了。”
我想眼前这人口中的他,应该就是张公子了。
不过我没心情理他,张公子不张公子的,已经是无用了。
我直接扭过头,表现出一副很抗拒和他谈话的样子。
他虽然和张公子年轻时候很像,但他远比当年的张公子平和。
我不理他,甚至露出一种不把他放在眼里的样子,他也没有生气,依旧是自顾自的说道。
“他估计再过半年,或者明年就会回来,到时候身份也就真正不一样了。”
我还是一句话也没说,这种事,跟我没有关系了。
他呵呵一笑,递了一包烟和打火机给我。
“有些事,高高拿起不一定是本事,但能够轻轻放下,那就是真本事了。”
我没有接他的烟,只是愣愣的看着他。
他把烟放在我怀里,淡淡说道,“这个面子他还是有的,我会尽量把你轻轻放下,毕竟最招风的人不是你,要是再晚上一两年,你们甚至都没有这一劫了。”
“你应该知道,有些事情不上台面,不如四两鹅毛,要是上了台面,千万斤都打不住。”
他也没有指望我回答一般,直接转身离开。
我愣了许久,才将怀里的烟点燃,深深吸了一口。
许久没有抽烟,再次吸入口,就跟第一次抽烟一样,一阵酥酥麻麻的感觉,直冲脑海。
我不知道他是为了套我话,还是说,他真和张公子有关系,张公子三次与他提起我,让他将我这事轻轻放下。
无从得知,我也不是很在意。
高高举起,还是轻轻放下,与上不上台面,都不重要了。
农历一月末,正式不公开审判。
而在初审的时候,我被判了无期,接下来我才真正的意识到,张公子确实安然无恙,他也真的兑现了当年说的那句话,只要他有能力,他会保我。
在初审过后,我的案件经历了复审,一直到农历的五月,我被判了十二年七个月,最后送到了异地服刑。
中间,不只是张公子在出力,更是有人想要直接将我们这群人按死。
过程不一一赘述。
在即将离开的前一天,之前那个年轻人,拿着手机来找我。
我面对他递过来来的手机,犹豫了一下,还是接了过来。
“没办法,我尽力了。”
张公子满是疲惫的声音,在电话那边响起。
这段时间,我一直过得浑浑噩噩,脑子都快有种生锈的感觉。
我吞了吞口水,淡淡说道,“其实,你可以不管我的。”
张公子愣了一下,我能感觉到,他的呼吸都停滞了片刻。
“其实你要是死命咬我,我未必没有麻烦。”
他没有回答我之前的那个问题,而是这样提了一嘴。
我笑道,“无所谓了,一点点麻烦,又不会要你的命。”
随后,我和张公子都沉默起来。
似乎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说一样,张公子叹了一口气。
“山河,人在功成名就的时候,终究会讲一点礼仪道德,就好像千字文说的一样,人之初,性本善。”
“你知不知道,我连许刘闯都没有下手,要是早些年,我不会允许这种人还活着。”
我现在变得很懒,现在此刻都懒得和张公子感慨这些。
勉强提起一口气,同张公子讲道:
“你不是常说过两年吗,再过两年,我们这些人过去是什么样,不都是你一句话的事吗,你说我过去是个农民工,那我就真有一段在工地上搬砖的经历了。”
“掌握现在可以修改过去,修改过去就可以影响未来。”
我最后这句话,有点绕,张公子咂吧了几下,方才大声笑道。
“确实,你这话说得有点意思,掌握现在的人可以修改历史,修改的历史会影响未来。”
“当下,才是最重要的。”
我没有回答,张公子也收起笑声,“我有我自己的麻烦,如果不是你,我甚至都抽不出身来,之后怕是不能照顾到你了。”
我嗯了一声,“不用了,张公子,这是该我的。”
张公子长出一口气,不知道是松了一口气,还是在感慨。
“山河,你那时候常说一句话,叫我放过你,如今你还这样想吗?”
我也不管张公子能不能看见,默默的点点头。
“张公子,我们的缘分到这儿吧,最后这件事,不管我这身板能不能扛住,我没提过你一嘴,最后你也抬了我一手,让我留了一条命在,我知足了。”
“好,山河,就算你在那边服刑,我也尽力给你安排,让你拿到该拿的减刑。”
“你我缘分,就到这儿了。”
……
同年夏,我前往西北异地服刑。
在那荒凉的大西北,一个监狱当中,我应该是最斯文的那个。
这一次,我身边没有任何人同我一起。
即便是左手有残疾,也没有得到半点优待,该有的劳改,一样不少。
也是在这一年的秋天,我听到了牧野大哥因病去世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