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君阴沉着一张脸,提着破碎一半的酒瓶子,缓缓向着农家乐老板靠近。
他刚才那一酒瓶子,一点余力都没有留。
别说一个快六十的老头,就是年轻人挨上这么一下,脑瓜子都得嗡嗡的。
杨君干这老板一瓶子,我没有想到,也没有反应过来。
甚至我都怀疑,这个一直胡吃海塞的小子,有没有听清我和农家乐老板两人,说了些什么。
就算听清了应该也不懂。
不过看我从椅子上滑到地上,他想都没想,直接一瓶子干了过去。
“杨君……”
我轻轻叫喊了一声,到此时,我再开口,喉咙里面就跟刀片在割一样。
声音喑哑难闻,连话都说不清楚。
杨君深吸一口气,没有回头,只是耸动一下肩膀,紧了紧手里的破碎瓶子,换了一个方便扎的手势。
“小君……”
这一次,我的叫喊,变成了近乎求救似的呻吟。
杨君身子抖了一下,他从来没有听过我发出这种声音。
杨君放弃了继续靠近农家乐老板的打算,转身过来,“二哥,是不是要他死。”
杨君一旦不叫我老板,叫我二哥的时候,证明他开始认真了。
我要是说要他死,农家乐老板这个老棒子,今天活不过十分钟。
坐在地上的我伸出手,轻轻摇了摇头,“算了,我腿有点无力了,你拉我一把,拉我起来哈。”
杨君神色动容,或许在他眼里,我永远是那个堵在秦航沙场,摁着秦航脑袋叫他打电话报警,看能不能有人救他的黑社会大哥。
不会也不应该有,这么脆弱的一面。
杨君扔下酒瓶子,快步跑过来,紧紧握住我的手,将我从地上拽了起来。
我没有再看农家乐老板一眼,只是轻轻说了一声,“走,我们回去。”
杨君两瓣嘴唇蠕动,挤出一句干干巴巴的:“二哥,你没事吧。”
我脸色已经恢复正常,扯动嘴角露出一个笑容,伸出手捏在杨君拉我起来的手臂臂膀上。
“没事,我们走,回去了,回家。”
杨君重重的点头,“好,回家。”
我不怪农家乐老板,在最后的关头,给我心窝上扎这一刀。
当年他为了区青莲父女,在自己的店里,被太监堵住的时候,与我一起搏命。
或许他和区青莲父亲,就像是我与徐让之间一样。
这么多年我对区青莲不闻不问,他恨我是理所应当。
他原本可以什么都不说,与我就此别过,我最多是在往后的日子,偶尔能够想起区青莲来,心中生出一阵别样的情愫。
但看到身边的顾雅后,这股情愫又会很快的消弭于无形。
可这农家乐老板偏偏不,他要报复我,要报复我这个在他看来,伤害了区青莲一家人的人。
所以他留我吃了这顿饭,最后说了那句话,区青莲有过一个孩子,是我的。
这句话,比我前些年挨过的砍刀枪子加起来,杀伤力还要大。
对于这句话的真实性,我并没有怀疑,因为如果我真要查,一定能够查到区青莲是不是真的做过手术。
还有就是,当年分别的时候,区青莲说过一句话。
那句话在当时,我并没有听出什么来,直到此刻才如惊雷炸响,在我耳边环绕不绝。
区青莲说:“我已经失去了父母弟弟,我不能再接受失去丈夫,也不能接受以后自己的孩子失去父亲。”
这句话前些年我从来没想起过,此刻在我脑海中不停响起环绕。
震耳发聩,头晕目眩。
……
杨君开着车,小心翼翼的样子,时不时偷偷瞥眼打量我。
我上车之后,一直没有说话,也没有任何表情流露出来。
前一刻,我还在袒露自己的心声,大声说自己要是能成家有孩子,一定要做一个,比上不足比下有余的丈夫和父亲。
但我什么都没有做,也什么都来不及做。
纵使我能把最好的奔驰S当拖拉机开,我也追不上流逝的那十年,回不到过去。
纵使我能决定一个人是不是要死,但我救不回任何一个人。
没有给我做丈夫,做父亲的机会。
可若是我真能追上时间,回到十年之前,又或者我能真使得白骨长肉,死人复生。
可是,顾雅又该怎么算?
我和她的这些年,又算什么,好父亲不会让孩子有两个妈妈,好丈夫也不会找两个老婆。
一切都能来得及,她和孩子都还活着,我又该如何偿还顾雅……
我双手捧住自己的脸,弯腰,手放在膝盖上,脸埋在两只手当中。
原来,男人到了三十,在最难过的时候,是连眼泪都不知道该如何往下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