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在医院养了两天,幸好这不是伤筋动骨的大伤,只是皮开肉绽。
除了疼,没有别的问题。
到了我说的日子,我们八人如约出现在棠下镇上,今天区清斌这杆旗,能不能在棠下镇插稳,就看有没有人来赴宴。
我将整座酒楼都包了下来,所有桌子全部收拾出来,摆上席面。
这段时间,接连几件大事做下来,小斌沉稳了许多,有了一个大哥最基本的气质,那就是淡定。
谁都可以慌,做大哥的不能慌。
坐在大厅的主座上,不用我说,他的脸上自始至终都是从容不迫。
直到酒菜开始慢慢上齐,依旧没有人来。
李左和成尚霖已经倒起酒,低声说着话喝了起来,而我不喜欢喝酒,则是一杯茶接着一杯茶的灌。
小斌眼帘微垂,双手放在膝上,不知道心中在想些什么。
之前从发廊跟着我们出来那四个年轻人,倒是显得有些焦急。
不停向着门口张望,看有没有人来。
我没去管他们四个,因为不应该我来管。
这四个人,要小斌管。
小斌轻轻咳嗽一声,看了这四人一眼,这四人立马低下脑袋,安静下来。
我微微摇头,一个大哥能做大哥,那绝对不会是孤身一人,要是一个人就能混出个响亮名声,人见人怕。
那就不是大哥了,是他娘武功高强的大侠,以一当百的存在。
大哥手下都会有几个靠得住,能办事的人。
比如陈强手下,徐让和羊胡子那一群人。
又比如我手下,李左和长林他们这一群。
如果不出意外,小斌做了大哥,那么这四个和他一起趟过这条街的四人,就是他手下的头马。
不过这四人现在看来,有些够呛,还算不得能上台面的角色。
日头逐渐西沉,就在小斌都快有些不淡定的时候,酒楼外面有响动传来。
一个中年人,率先带着十几个人进来,这些人身上流里流气,一看就是混社会的二流子。
中年人双手抱拳拜了拜,“哎呀,我是这几天才听到,区大哥的儿子出来摇旗了,果然虎父无犬子啊!”
“斌哥出来摇旗,我们棠下镇的这些本地人,也就不再是群龙无首了,放心,我洪光良肯定第一个挺你。”
我能听到坐在旁边的小斌,松了一口气的呼吸声。
小斌慢慢站起身来,嘴角挂起一抹笑容,“既然进了屋,那就是给我区清斌这个面子,给我面子那就是自家兄弟,坐,兄弟们随便坐。”
小斌成熟了,不再是以前那个说话都不着调的小屁孩子。
其实,一个男人的成熟与否,与他的年纪没有太大关系,要看他的经历,更要看他经历过后身上能否有扛住事的气质。
当然,我说的是男人,你不要拿连爸妈毒打都扛不住的小屁孩,来和我抬杠。
在这个中年男人进来之后,后面来的二流子,或是独身一人,或是二三成群,开始向着这个酒楼走来。
小斌让那发廊四人中一人(时间太久远,我实在记不住名字,抱歉),一直在门口候着,有人来便打一声招呼,说几句场面话客套一下。
而他一直稳稳当当的坐着,等这些二流子主动来给他问好。
天完全黑的时候,整座酒楼坐了十几桌二流子,将近百多人。
这些人来,就代表他们认同了小斌,起码认同小斌在这条街上的地位。
小斌这些日子的颠簸,算是熬出头了。
在这些二流子之后,就是这条街上的商户,他们不是空手来的,手里都拿着钱。
这些小斌在医院时,没来收的数。
小斌一一笑着和这些商户打招呼,让身边的人将钱收好。
我本以为,接下来是大家喝好吃好,二流子们一起吵吵闹闹,你和我碰一杯,我和你干一碗的场景。
但小斌却从座位上站了起来,双手十分郑重的拿着一个茶盏。
里面茶水七分满。
所有二流子和这条街上的商户,顿时一静,不知道小斌要干嘛。
就连我都有些愣神。
小斌在众目睽睽之下,端着手里的茶,走到我面前,在所有人的目光中,手捧茶盏单膝跪下。
“二哥,我区清斌有今天,我记得是谁给我的,更会记得这条街,是谁扶着我一步步走过来的。”
“二哥,我敬你,喝茶!”
场面很安静,可以说是落针可闻,此时此景,让我忍不住闭上了眼睛。
我伸手接过他手里的茶盏,将小斌扶了起来,温声说道,“你我兄弟之间,不必要搞这些虚头巴脑的东西。”
小斌摇摇头,对着那些还在凳子上坐着的二流子,大吼道,“你们认我区清斌,就得认他楚山河楚二哥,都给我端起碗来,敬二哥!”
场面停滞了片刻,随后是一阵杯碗相撞的声音,近百号二流子端起手里满满当当的酒杯,朝我敬酒。
“敬二哥!”
“敬二哥!”
“敬二哥!”
世上最让男人迷恋的东西,排在第一和第二的,永远是权势与财富,女人不过是满足这两样之后的点缀。
此刻这一声声敬二哥,无疑正是权势的一种。
我眯了眯眼,小斌很会做人,他成长很快,我手里的这碗茶,和他当着这么多人说的那两句话,就是他给我的投名状。
他在告诉我,他区清斌今天就算成了大哥,也会记得我的恩情,不会忘记。
我端着茶碗,轻轻举了一下,“诸位弟兄,兄弟我身体有疾,不能饮酒,就以茶代替。”
“我干了,各位兄弟随意。”
我将这一盏茶一饮而尽,茶盏倒悬过来,没有半滴茶水落下。
近百号二流子,同样将酒杯中的酒水,一口干了。
“二哥豪爽!”
“二哥豪爽!”
……
明明我喝的是茶,他们喝的是酒,个个被酒水刺激得满脸通红,却要夸我这个喝茶的豪爽。
小斌让那四个人去招待这些二流子和商家,而他一直在我身边,做出一副听我安排的样子。
我打量眼前这热闹的场景,心中生出一股莫名的滋味来。
1995年夏,到如今1997年夏。
我好像已经走到了当时陈强那样的位置,坐在主位八方不动,看下边那些二流子嘻嘻哈哈。
我不再是要给人纳投名状的小二流子,而是有人给我纳投名状的人物。
我楚山河,让人叫我一声二哥,不算不要脸。
这一路心惊胆战,尔虞我诈,数次生死之中徘徊,与阎王爷跳皮筋的惊险,只有我自己最清楚。
身上的刀疤不下二十条,左手更是落下残疾。
这一路的颠沛流离,为的便是此刻的权柄在握吗?
我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