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愣,随后一股火气直窜我的天灵盖。
瘤子和陈强一样,同样是柳巷镇街面上混的大哥,手下有着不少小弟。
陈祥也算是跟他的小弟之一,只不过是个很边缘的人物。
我没想到,瘤子居然会为陈祥这个废物出头,还要放火点了我家的房子。
我恨,我恨当时怎么就戳瞎陈祥的眼睛,早知道我直接割了他脖子上的大动脉。
打虎最怕不死,陈祥不算老虎,是个臭虫,但就是臭虫也能恶心人。
此刻的我被关在这大学里面,外面只有我老母亲一人,要是他真放火烧我家的房……
我不敢想象那样的后果,更害怕他们会对我的母亲不利。
陈强翘着二郎腿,坐在我的对面一言不发,眼皮微微下垂,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我吞了吞口水,声音有些颤抖,陈祥想要对付我,没关系,我不害怕。
但我害怕他对我母亲下手,母亲是我在这个世上,唯一的亲人了。
我嘴唇哆嗦,直接在陈强面前跪了下来。
“哎呀,老二,你这是做什么啊,受不起受不起,快起来。”
陈强好像被震惊住了,快步来到我身边,要将我拽起来。
我推开陈强,固执的跪在地上,眼中带着泪水。
“强哥,我知道你是有本事的人,我现在在这里面出不去,当我求你了,帮我照看一下我妈。”
陈强嘴角出现一抹笑意,当时慌乱的我,没有想到这笑意的背后,是一种得逞的开心。
陈强脸上的笑意一闪而过,转而变得有些难看,左右为难的说道。
“老二,我也是跟你大哥一起玩,他带着我长大的,你呢我也把你当成亲弟弟,不是我不想帮,而是我不能帮啊。”
不是不想帮,而是不能帮?
有什么不能帮的?
陈强低声说道,“老二,瘤子和我,以前都是跟你大哥混的,你大哥被衙门办了,我们这些才有机会出头。”
(很多朋友可能不知道八三严打的力度,甚至没有混过社会,所以好奇怎么有人办自己大哥的弟弟,八三严打,真跟大哥真感情的已经一块毙了,那次严打不是开玩笑,能活下来的都只能算是跟在大哥后面不入流的货色,上面大哥死了才能出头)
“但是,你大哥死了,我们这些同门兄弟,也就各走各的了,没多少交情可言,而你又不是跟我玩的,瘤子帮陈祥,师出有名,我没有什么理由替你出头啊!”
说完这一长串话后,陈强也没有再拉我,而是直直的站在我身前,接受了我这一跪。
我还是没能想明白,陈强这些话是在暗示我什么。
所以,我也直勾勾的看着他。
良久之后,陈强似乎也觉得,和一个十八岁的少年,搞话里藏话这套,有些浪费表情了。
他在我身前蹲下,抬手扶住我的后脑勺。
“跟我,只要你今天跟了我,你就是我弟弟,瘤子要是敢动你家屋子外头一棵草,我把他天灵盖都掀了。”
我浑身打了一个哆嗦,陈强居然我要跟他。
他以前可是看我一眼,都觉得我这个怂包脏他的眼睛。
见我一直不说话,陈强继续说道,“老二,你上完这一年大学,有什么打算?”
“老二,读书你肯定是不可能继续读了,你出去了准备做什么?跟你妈一起卖菜?”
“我告诉你,就算你能出去,陈祥和他大哥瘤子,也不会放过你,不把你弄成残废都算他们心善,你老娘都那个年纪了,你还忍心她为你落泪担心?”
陈强这接连的反问,让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其实从我戳瞎陈祥眼睛那一刻开始,我心底就有一个声音在告诉我,让我换一个活法。
不能再让人接连扇耳光,也不敢还手。
我要做那个扇耳光的人。
“老二,你以前一直在读书,可能还不了解瘤子这个人,我这么告诉你吧,我在县城这大学里有关系,他也有。”
陈强目光冰冷,淡淡的说道,“他要是真发起狠来,要把你往死里办,用不到你出去,说不定哪天晚上你睡着了,就再也醒不过来了。”
陈强一番话,吓得我冷汗都流了下来。
现在不仅是我母亲很可能被害,甚至我都有可能死在这大学里面。
陈强站起身,坐回到之前的位置上,不动声色的看着跪在地上的我。
陈强在等我选,如果我选择跟了他,那么他会替我摆平瘤子。
我需要付出的代价,则是从一个学生,变成他这个社会大哥的小弟。
留在我面前的只有这两条路,要么被瘤子弄成半残甚至是死,我的母亲还会受到牵连。
要么跟他。
毫无疑问,我选择了第二条。
我一个头磕在地上,很自觉的把陈强的称呼,从强哥改成了大哥。
“大哥,还希望你帮帮我。”
陈强的嘴角绽放出一抹笑意,这一次没有一闪而逝,而是哈哈大笑起来。
走上前一把将我拉起,弯腰拍了拍我膝盖上的灰尘。
“老二啊,你看你这么较真,我从心底里面就想帮你,只是需要个理由罢了。”
“既然你喊我声大哥,那你就放心,我陈强在柳巷镇混了这么多年,还没人敢对我的人下手,你安生待着,哥哥帮你找关系,要不了一年,你就出来了。”
我木讷的点点头,还不知道我这一声大哥,将会改变我一生的命运。
陈强又塞给我两条烟,而后低声说了几句宽慰我的话,才带着我母亲离开。
至此,在这县城破烂大学招待所里面,我拜了我这一生中,第一个社会大哥。
……
陈强,黔阳人,1965年出生,2017年入狱。
是我楚山河跟的第一个社会大哥,我和他一起打入县城,进军市区。
我以为我和他能够兄恭弟亲,这辈子如同画本当中一样,铸就一段义气佳话。
但人在江湖中,聚散不由你我,在命运的几次三番作弄下,我和他最终的结局,实在算不得体面。
十余年间的纠葛,如鱼饮水,其中冷暖,只有我和他两人知道。
无数夜深人静的时候,我都在想,如果当时我没有拜他这个大哥,我的命运会不会发生改变。
可惜,这种问题向来没有答案。
就算时光倒流,回到1995年夏天,我依然会毫不犹豫喊出那声大哥。
在之后十余年中,我们没有对错,只有立场。
我挡了他的路,他也挡了我的路。
我们都该下十八层地狱,受那无穷无尽的折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