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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迟疑(1 / 1)


早上的风变凉了,她终于有了出门的心情,面试了新工作,买了新衣服,换了新发型。

回到家,喝完一罐啤酒。有很多东西想写,在脑海中过了一遍,冒着会忘记的危险,下楼买了蛋糕吃。这是一个奖励,我们活着并被赋予甜蜜的事物。

博胡米尔·赫拉巴尔说《过于喧嚣的孤独》他酝酿了二十年:“我为它而活着,并为写它推迟了我的死亡。”陈忠实说要写一本枕棺之作,有了《白鹿原》,胡安·鲁尔福出版了《佩德罗·巴拉莫》到达巅峰,再无作品问世。曹雪芹一生作一部《红楼梦》,。

她问自己有没有一生都在写、都想写的一本书,有没有做梦都在做的事,本着这个,可以努力的活着。

知夏在爷爷身上感受到过,他生活规律、爱护身体。尽管三个孙女在家很闹腾,他跟着生气,但也仿佛带着活力。当孩子们逐渐长大,都离开他,他忽然衰弱下去。大雪天摔了一跤,便再离不开拐杖。

她一直觉得,爷爷是为了她们好好长大,才旺盛的活着。那种是因为爱,而激发出的生命力。

我们常常因为梦想而显得无比伟大,也因为生活而卑微渺小。在伟大和卑微之间我们在寻找我是谁,我想做什么的答案。

似乎从来不缺乏答案,却缺乏为之拼死一搏的勇气和为之斗争的信念。而当内心的躁动安稳下来,像火光熄灭一样,我们又开始重新寻找答案。

抛开妄念,放下忿恨、怨怒,迷雾散去,亢奋、激烈不再,努力不再做被情绪裹挟的莽夫。怀着冷静质朴的爱,面对梦想。平静平凡、坚定持久的做自己想做的事。理智、不容易被怂恿,哪怕是梦想和爱情。即使我们一言不发,只是沉默,空气都是会表达的。我们是活着的一种生物,热爱生活,常常哭或者笑。

运转久了,会感到匮乏,而当精神恢复,脑力运转正常,思维不再被压迫,通过远离人群,吸收精神食粮,获得清醒的时候,时时疲软的状态也逐渐消失了。她意识到自己活着、清醒的、愉悦的,活着。

她决定勤恳的工作,但是绝不再扭曲自我分毫。她认为,所有的工作,执行起来,都是体力劳动,做出任何成果,也只是世俗认可程度的体现而已。而区别在于,做事情这个过程中,有没有扭曲过自己的认知,应声附和,虚与委蛇,甚至做出危害他人的事情,自己内心所不耻的决定。

而在同样的结果状态下,个人意愿是什么,事情前提条件是什么,才决定了自己是否真正自由。她想,如果按照自己的价值观活着,不管活成什么样子,都会自我认可。如果有人同行固然好,如果没有也要享受孤独,仍然值得振奋。她明白,她再也无法违背自己的感受。

而这,恰恰是她与一切决裂的开始,是一次彻底的宣战。

某天,在电梯里,她收到一何的消息,我在你家附近,想见你。她说,我马上过来。

她回家换了衣服,V领的牛仔衬衫,阔腿牛仔裤,黄色的小皮包,斜挎着。补了妆,夹了头发,参差的刘海半遮住额头,鬓角的碎发修饰脸型,两边头发别在耳后,还特地喷了香水,她平时是不用香水的,但见一何,总忘不了。她眼神荡漾,嘴唇鲜艳,身上,有难以描述的复杂性,飒爽、清纯、明艳、一些性感。

“你怎么那么好看。”一何还是挪不开眼睛的看她,有一种猛兽看到猎物的兴奋感。

他依旧是短袖、休闲裤,干净清澈的样子,定定看着她,她撇了撇嘴,眼珠转了两下,避开他的眼神。又瞪着他,假装凶他:“别看了。”

他还是看,“刚那个表情真可爱,再做一个。”

她又撇了撇嘴,翻了一下白眼。

“诶呀,太可爱了。”

她佯装无奈的仰起头,心里却是开心的。在一何这里,她仿佛做什么都是好的,他的好话,让她更加灵动,自信。

他们又走了很远很远的路,说了许多话。

之后的见面,他们总是约在上次吃烧烤地方,做最多的事仍然是散步。

有时候,一何忙工作,她就坐在旁边不说话,看着人来人往发呆。

他们在大学散步,体育场上有打球的、跑步的、健身的,氛围惬意。下过几次雨,却没有真正降温,体育场风大,格外的清凉舒爽。

“在这坐会儿吧。”

知夏刚弯下腰,一何在身后抱住她,让她坐到自己腿上。

“我闻到你的香水味了”,他的脸贴近她,她感觉到他的鼻尖、嘴唇,轻轻的触碰。

突然的亲密,让她感觉到自己的心跳。

“流氓。”

“真好闻。”

她放下包,平躺下去,头枕在他大腿上。

大学的夏天,知夏经常跟室友一起在体育场吹风。也是在体育场度过了失恋的那个晚上,她一条一条的唱歌,录音发给对方,他却再也没有回复过。

“后悔大学的时候,没有谈一次很校园的恋爱。可以一起上课,打水,在体育场吹风。”

“现在也来得及。”

“来不及了。好像年轻的时候,渴望变老,喜欢有沧桑感的人。他们都比我大,四岁、八岁、十岁。总觉得同龄人幼稚,现在又觉得好像错过了什么。”

“没错过,还有我。”

“哈哈,就假装有你吧。”

“不用假装,我就在这。”

她看了看他的脸,又继续看天空。

“好多星星啊,哪几个是北斗七星啊,猎户座、仙女座在哪里啊。”

他也抬头看了看星空,又突然俯下身吻了她一下。

“你怎么老这样?”

“什么样?”

“是不是这样?”

他又吻下来,她用手挡住,他顺势握住她的手,吻了她的手指。

她的心异常的镇定、柔软了,任由他握着手。

她一直看着天空,他看着她,抚摸她的头发,耳朵。抱着她有一搭没一搭的说话,她闭上眼睛,笑哈哈的回。跟他在一起,说什么,做什么都是自然的,好像很自由,又很安全。她的脸贴着他的肚子,快要睡过去。

她的感受与他一样,不想再分开。

离开的时候,他抱她起来,牵着她的手。风还是清凉舒爽的吹着,他突然回过身吻住她的嘴,她不由得踮起脚,屏住了呼吸,他右胳膊环住她的脖颈,左手扶着她的腰,她不知道该不该回应,他却一点都不着急,仿佛有漫长的时间,跟她一起感受这个吻。

他轻轻的,柔软的,清洁的,与她的唇齿碰撞,分离。她感受到不同以往的一种单纯,和清澈。

她回应了他的吻。仿佛不需要练习,彼此已经是满分的和谐。

他弯下身子,她第一次发现彼此的身高差,发现他的宽大,强壮。他们挨得很近,她的心跳仿佛一直静止着,也忘记了呼吸。他的手掌,稳稳托着她的腰,却没有片刻展现出其他贪婪的欲求,是那样绅士,让她极为动容。

这个吻,让她忘记了时间,忘了它突然而来的冒犯,她充满美好、快乐的感觉,沉浸在彼此绵长的,温柔的触碰里。这是知夏第一次给他回应,她无法拒绝他了。

停止时,她的心仿佛都被带走了,只能跟在他身后,他把她抱在怀里,走得更近了。

之后很多次,他们走在校园里,走在街上,他牵着她的手,有时候勾住她的肩膀,扶着她的腰,片刻都不想离开彼此。依然是风吹着,他们抬头看月亮,好像没有昨天,没有明天,只有此时此刻,只要在一起,只有在一起。

离开的时候,他问她能不能不走,她摇头。

每次跟他在一起,知夏都好像在做一场梦,梦里的她,在被注视着,被喜欢着,被小心的呵护着,有人陪伴,有未来,是她最想拥有的,最希望的。27岁,她终于知道什么是喜欢,什么是平等,什么是尊重,终于知道自己是谁,想要什么,也自信,自己值得,一何,就是那个她最想遇到的人。只是她不确定,她还有没有机会。

梦醒之后,是余味无穷的哀伤。

当张顾需要她,她想配合,却自然的抗拒,不耐烦。几次,她在做爱的时候翻脸,责怪他不够温柔,没有耐心,张顾欲求不满的央求她,说自己会轻一点,可是他吻上来,她还是厌恶的推开。

她的心,变了。

她会想起,一何扶着她的腰的感受。在他面前,好像她的所有过去都消失了。她可以自由的、纯净的、寻找爱情。她渴望被温柔的抚摸,渴望他,她想象他会怎样亲吻,触碰她的身体。她看到自己身上的妊辰纹,甚至会想,一切伤痕都会在他们澎湃的欲念中复原如初。

一何去国外出差了,知夏的工作很多,但她蓬勃昂扬的投入着,仿佛拥有巅峰的脑力,更有逻辑,更有想法、更有创意。她真的再没有任何扭曲自我的时刻,她的灵魂仿佛全部张开了,思想、行为都是真实自我的延伸。她的感受异常细腻、灵敏,听歌的时候,投入在每一刻的情绪里。坐在公交车上拍照的时候,沉浸在每一个美好的细节中。见客户、对领导、对下属、对同事,不卑不亢、思维敏捷、能言善辩,提报方案,沉着自信。她感到自我的强大,有所作为。

一何回来那天,知夏在公司加班,他说他等她,他想见到她,不管等多久。之后,他们连着好几天都在见面,知夏加班,他等她,一次比一次亲熟。

他们又一起去了那家烧烤店,吃饭,喝酒。他谈着去柬埔寨一个人住的大别墅,还有一个人独享的无边泳池。知夏讲了自己的新工作。

他看着桌子下她的脚,“你怎么穿这么可爱的袜子。”

是粉红色,带了木耳边的,少女气质的。“人可爱。”

他呵呵笑,突然停下来,看着知夏,“什么时候你抽点时间,我也抽点时间,我们谈个恋爱好不好。”

知夏捂住脸,眨着眼睛,瞟向别处。她不知道怎么回答。他们之间是那么轻松美好,而现实对他们的关系而言,太沉重了。她想让这美好,绝不被改变。

听到这句话的时候,她真的动心了。如果可以跟他谈个恋爱会怎样呢?如果过去的一切都未曾发生,人生还能重来,一切都顺其自然的发展下去,他们会是怎样的一对恋人呢。

仍是他结账,她不习惯欠别人的,可那一天,她在门外等他,看见他站在收银台,却觉得踏实。

他牵着她的手,仍然是片刻都不撒开。他问她过年一起去印度好不好,他知道她打算要去的。她对他说过,之前攻略都做好了,却因为无人同行,考虑到安全就放弃了。现在她还是很想去印度,想攒多一点钱,呆一年半载,想彻底离开现在的生活,想要自由,想思考很多东西,想要很多问题的答案。

他们在一起总是哈哈笑,一何总是没皮没脸的说话。可是这次,知夏感受到他的认真。

他说希望知夏跟自己一起出差,不管去哪里都在一起。

她说她要上班,他说可以不上,她摇头。

过会儿,她小声问:“你是真的打算跟我谈恋爱吗?”

他凑上来:“你说什么,你说什么?”

“没什么。”他的脸挨她很近了,她笑。他亲吻她。他喜欢接吻,他说他喜欢一个人就会一直吻她。

他们的身体仿佛连在一起,几十米的路却要走走停停许多次,他不停的拥抱她,亲吻她。他说对知夏怎么都吻不够。

有个男人躺在路上,大约是喝多了,知夏试探的问他:“你要紧吗?要不要扶你起来?”

“不用,我躺一会。”他说话还很灵清。

“好,地上凉,你少躺一会。”他们走了。

凌晨的街上已经没什么人了,他们坐在超市接送顾客的电瓶车后排,知夏把蓝绿色的帆布包,放在一旁。头枕在他腿上,她的倦意就来了,闭上眼睛。他抚摸她的脸,她的头发。在他身边,她一点烦恼也没有、没有忧虑,困倦也是舒适的。

“你今天能不能不走?”

“不能。”

“为什么呢?”

“那你为什么非不让我走呢?”

“想抱着你睡觉。”

“你就是为了睡我啊。”

他顿了一下:“我也想过,可是,我也能找到其他女人跟我睡觉。可是,跟你在一起,我觉得很舒服,很享受。没见你的时候,我会想你。见到你,就觉得开心。我就想一直一直跟你在一起,不想让你离开。”

这是美好的凌晨,在朦胧的睡意里,她贪婪的享受着休憩和爱情。

最后,她还是起身,要离开。

他有些生气,“你走吧。”他感到自己没有被回应,或者被拒绝了。今天之后,他又要去南京,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

知夏在路边叫了车。

“我走了”

“你走吧”

“你没事吧”

“没事,走吧”

知夏走出去几步,又回过身过来抱了抱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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