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宴饮之后,宁清时不时被王宁召去议事,没想到她就这样进入了幽州主事的圈子。各位大人都对她尊敬有加。
宁清趁热打铁主动请缨上战场,更是惹得众人称赞连连。
她以力挽狂澜的救世主形象一跃成了幽州炙手可热的政治新星。
阳春三月,枯木已发新芽,生机勃勃,
发束金冠,身长玉立的女子坐在观景亭中品茗,她姿仪甚美,举手投足间都是掩不住的优雅,远看就像一幅工笔山水画,意境悠远。
女子心不在焉,她清隽的脸上并未因美景而动容,反而周身散发着凌冽之气。
“急报!”
一急促的声音飞入,只见一黑衣女子大步流星走来,继而跪在了崔玄前方。
崔玄的眼神变得凌厉,她接过手下密报,骨节分明的手指一把撕开信封。
一盏茶之后,
她神情缓和下来,清冷的眼底涌上笑意,就像冬日解冻的寒冰,“好个宁五柳。”
“我倒是小看了她。”
低沉有磁性的声音响起,“她何日动身?我自要设宴为她送行。”
崔玄没想到幽州会以这样的方式挣扎,
宁五柳的计谋有些惊艳她。
妙哉,妙哉。以前还小看了这人。
崔玄拂袖而起,只觉得身体都轻快起来。
黑衣女子回话,“主子,就在这两天,宁五柳推迟了婚期要上前线杀敌,今日她在知州处团聚。”
崔玄低头沉吟,“那这样罢,你替我递个帖子。”
“明天我亲自去她府上拜访。”
黑衣女子身躯一震,抬头道:“主子不可,她是什么身份,怎能让您去拜访。”
“不如送一张帖子,明日邀她来赴宴即可。”
崔玄摇头,一脸玩味,“这人我倒是小看了她。”
“上次我戏弄于她,她躲我还来不及。”
崔玄勾唇一笑,“明天我亲自上门去抓。”
黑衣女子低头不言,虽然觉得屈尊降贵,但崔玄的决定容不得她质疑。
第二日,
宁清一大早就起了床在学习,
她让王宁给她找了个獠语老师,
说是去之前想大致了解獠国情况,做到知己知彼。
其实她只是想跟着学几句骂人的脏话而已,
她认为,打仗之前不说几句垃圾话,这算什么打仗。
宁清正在院子里摇头晃脑地练习新学的獠语,
她对着木桩气势十足、叽里呱啦地大骂,
什么“狗屎”,“去死吧”,“敢抢我的东西?”都只是客气问候而已,
经过她的苦学,她掌握了更多超前词汇和骂法,就看獠人受不受的住了……
崔玄进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怪异的景象,
美如谪仙的女子,拿着鞭子狠狠抽打木桩,动作张牙舞爪,嘴里脏话频出。
崔玄定住了脚步,
她此刻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出声,以及出声该说什么。
如此粗鄙之人!
哎。
崔玄有些可怜自己被荼毒的耳朵,
她是懂獠语的,这些乌七八糟的话语她闻所未闻。世家贵族要姿容美,仪态雅,语言连用什么词汇、什么声调都会刻意研究。
就她来这里驻足的这么几分钟,她已经听完了之前一生所有的脏话的总量。
不知道为什么,每次看见宁清她都感觉自己的贵族架子稀碎。
两人实在气场不合。
不忍再看下去,崔玄出声打断宁清,
“五柳,别来无恙?”
宁清正玩的入神,听见声音抬头一看,居然是崔玄。
女人高大清隽,表情不似以往的冷淡矜贵,她眼含笑意目光柔和的仿佛在注视一位好友。
宁清感到稀奇,
这崔希白眼高于顶怎么会来找她,
她打量她几眼心里又有点毛毛躁躁,她的俊雅的脸庞、高大的身材还有那周身不容亵渎的气势,真的很勾人。
宁清放下鞭子,整理一下仪表,连忙迎过去,
“啊,是希白。”
“失礼了,未曾出门迎客。”
崔希白矜持点头,她含笑道:“无碍。”
“此番来为你送行。”
一走进宁清就闻到了她身上清幽又凛冽的香味,香如其人,让她有点晕乎。
如此美人来看她,虽然知道她的目的不单纯,但宁清也舍不得将人往外赶,她可算知道什么是色字头上一把刀。
稳下心神,宁清主动去牵崔玄,“劳烦你挂记。”
“这边请。”
宁清拉住崔玄的胳膊,想将她带入客厅。
她贴的很近,崔玄看着清瘦但是手下胳膊上的肌肉可不少,看这手臂的围度定是练过,触感也是紧硬。
宁清摸的出神,心中想入非非。
崔玄个头高挑,她的身影几乎把一旁的宁清笼罩,宁清馋的恨不得钻她怀抱里去挂她脖子上。
崔玄被她搭上后,身体紧绷心跳如鼓,她面目通红红云从脖子一路到了耳朵根。
她一把甩开宁清的手。崔玄用力过猛,一把甩开宁清,还把她推了老远。
看着对面一脸委屈的女子,她面上也有些愠怒。
女人之间谁会亲密如此,一山不容二虎,稍微一近就会排斥对方,更别说勾肩搭背。和女人握手,拉拉扯扯对她而言是极恶心的事。
不知这宁五柳到底怎么回事,连这种边界都没有吗!
崔玄温和的脸色有些装不下去,她刚想大斥无礼,但转念一想,今日她的目的是来结交此人,又不愿弄的太僵。
她道:“抱歉,手滑了。”
宁清被她推出去好远,心里郁闷。她是什么洪水猛兽不成,以前和闺蜜经常手挽手逛街,她还是隔着袖子挽的崔玄,这人好大的动静!
跟她是什么脏东西一样,
宁清心下不悦,这崔希白自己找上门,还给她甩脸色看。
她惹不起,虽不高兴但只能揭过此事,“无事,是我莽撞了。”
一阵客套寒暄两人移步到客厅,
席面已经准备好,菜色丰富精致,还有一壶好酒。
入座后,
觥筹交错又是一番客套,
崔玄举杯敬道:“五柳明日就要上前线。”
“佩服之极,愿你平安归来。”
说完崔玄一饮而尽,含笑的眸子让她眼角的泪痣更加生动,宁清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宁清客气道:“多谢。”
也举杯一饮而尽。
先前气氛有些尴尬,聊天也是干巴巴的生硬,但酒过三巡,酒精让人的神经兴奋起来,两人也打开了话匣子。
崔玄斜眼打量五柳,“志愿军这一计可是你想出的?”
虽然线报上是如此说,但崔玄总感觉宁五柳这不靠谱的样,不像是有如此智慧之人。
宁清得意道:“正是在下。”
崔玄惊叹:“失敬,五柳竟有如此大才。是某以前有眼不识珠了。”
宁清见她这么谦逊,心里奇怪,嘴上客套道:“希白谬赞了。”
崔希白面上含笑,“此计虽好,但治标不治本。”
宁清挑眉,“希白有何高见?”
崔希白叹气,面色忧患,“獠国非一城之力可以对抗,症结还在朝廷。”
“若没有后方强力支援,这也不是长久之计。”
宁清笑笑,“何人不知呢。”
她暧昧地看向崔希白,开口奚落:“希白,你崔家世家门阀,四世三公,若你们也是主战派,那去和皇上吹吹风。”
“你们说话可比我们好用多了,我没办法只能用些不入流的小点子。”
崔玄面色一僵,随即冷笑一声,“圣上心意已决,岂是可以说动的?”
皇帝日愈专横,权欲膨胀,刚寻错处罢免了几位将军,安插上了自己的人手。
朝中大臣只要上报边疆局势就吃挂落,更有甚者丢官削爵,现在只有讨好圣心溜须拍马者才吃得开。就连她身为宰相的祖母进言都被训斥。
崔希白对这个朝廷愈来愈绝望。
早知如此,宁清无所谓为地笑道:“这德行不配为君。”
她知此话大逆不道,但是她当小伙计时无意听到过崔玄的吐槽,这人对皇帝早已不满,愤恨已久。宁清想借机试探。
崔玄眼里闪过一丝精光,但随即沉下脸色,“五柳此话大逆不道,勿要再讲。”
宁清见她还装,又继续道:“希白忠君爱国,如此拥护皇帝陛下,吾等佩服。”
“我也得向希白学习。”
只见崔希白眼皮抽搐一下,“谬赞了。”
她不欲再绕圈子,直击主题,“如此朝政,不知五柳有何高见?”
宁清笑笑,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只要陛下还在位一天,此局就无解。”
崔玄脸色更沉,这次倒没有装模作样地再斥责她,她沉默良久只是幽幽一叹,
“已经病入膏肓了啊!”
崔希白拂袖起身,她看着宁清的眼神里冒着幽幽精光,“我为先前的鲁莽给五柳赔罪。先生有经世之才,不若投我帐下如何?”
“观先生所言,我们志同道合,共同携手定能定天下、救苍生。”
宁清手中的筷子一顿,
原来这崔玄今天是来拉拢自己的。看来她先小小计谋确实很有成效,高傲如崔希白都来求才。
宁清做高人模样,她表情淡淡,眼睛直视崔玄,“希白,我的计谋你也知治标不治本。”
“如要彻底根治,我就问你敢么?”
“敢!如何不敢!”
“你敢说我就敢做!”
崔玄冷笑一声,气势陡然大增,锋利得如宝剑出鞘。
两人对话中的哑语都心知肚明。宁清此时才确定,原来这崔玄也想当个反贼。
赵符一个、崔玄一个,怎么她身边的尽是反贼,
她在心里纠结,她要不要也跳反算了。
这朝廷里的肱骨世家都心怀鬼胎,想是也不能长远。
此刻宁清又更深刻地领会到了赵符的高瞻远瞩,这天下迟早得乱!
宁清道:“你侧耳过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