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头越来越短,晴日更是难得。
这日,谢婉儿正要下班,在走廊上见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说熟悉,也只是脑海中有些印象,因为他的身形姿态,让谢婉儿一下子想起了那段心惊肉跳的回忆。
那人是万大庆的儿子,那日在酒楼饭桌上大快朵颐的胖孩子。
他怎么会在这里?谢婉儿心中诧异。
这万少爷身形胖墩,走起路来,步子似迈不开。他身旁有一佣人搀扶着,身后还跟了两个跟班。
谢婉儿不作多想,继续往前走着,遇上了正好经过的徐凯文。
徐医生见到谢婉儿,走上前与她并肩而行。
“刚才你见到了吗?万家少爷。”徐凯文侧头问道。
“嗯,我在走廊上看到了。”
“这么一个爹,干的坏事都报应在他儿子身上了……”徐凯文语露无奈。
“徐医生,你也信这因果报应?”谢婉儿懂他的意思,不由得也暗叹着。
“我不懂,也不信。可我坚信,多行不义必自毙的道理。”
徐凯文轻描淡写的说着,脸上却有一股嫉恶如仇的神色。
“为人父母者,总要为自己的孩子长计远虑。这万大庆横行江州市多年,作恶多端,害了不少人。他若是为了自己的孩子考虑,也该干点人事,积点福德了……”徐凯文道。
谢婉儿点头认同。
自打第一次见到万少爷,谢婉儿便心中存疑。
他的眉眼神态、言语举止,看着有些娃娃气,但仔细端量他,也是个成年的男子了。
否则,万大庆也不会叫嚣着给他挑媳妇。
如今单看这位万少爷,谢婉儿不禁心生怜悯。
“万少爷这般模样,是自小积下的毛病,又在长身体的时候家里喂养过度,宠溺的很,终是害了他。”一向潇洒的徐凯文医生,不禁摇头叹息。
谢婉儿听完,心中隐隐替万少爷可惜。
人所皆知,万大庆这般的护子,家里肯定请了不少大夫给万少爷治病。
可在疾病面前,人人都是平等的。
“虽然他有个混账的爹,但他既然来了医院,咱们便不会袖手旁观。”
徐凯文说完,抿唇淡笑。
谢婉儿扑闪着大眼睛,点着头。
徐凯文为人正直,不攀缘贵胄,且悲天悯人,还颇有江湖义气。
谢家兄妹一直将他看作人生导师。
他的发妻早亡,如今他一心扑在手术台上,精进医术。
谢婉儿犹记得,大医精诚,仁心仁术,既是徐凯文的行医准则,也是她走上从医道路的第一课。
谢婉儿回到家,吴谌打来电话说,今晚晚归,不必等他吃饭。
谢婉儿换了身衣服,便钻进了厨房。
杨妈正在炖汤。
初冬时节冬笋上市,正是做腌笃鲜的好时候。
谢婉儿自己也没想到,嫁作人妇后,竟然对烹饪美食产生了兴趣。
小时候,她虽见过母亲在厨房里做饭炖汤,可家里一直有做饭的厨子,母亲不过是闲来有兴致,偶尔做几道菜露露手艺。
而且,谢方俊夫妇俩就从没将婉儿往传统的家妇厨娘方面培养。
谢婉儿读书开蒙的早,才咿呀学说话时,谢方俊便请了师傅上门来教课。
待长大一些,就将她送去了当地的学堂,后来还让她上了洋学堂。
她这读书的本事确实不错,但学厨真是缺了点天赋。
一样是体力活,一样得用手。
平时在医院里,那手上都是精细活,到了厨房,见杨妈庖丁解牛,也让她心痒痒。
上回杨妈拗不过谢婉儿撒娇,让她炒了几个菜,后来少爷便暗暗不满。
自此,杨妈再不能将手里的锅勺让给她。
杨妈心里明白,少奶奶是医生,这双细皮嫩肉的雪藕般的双手,可不能被烫出个泡来,被少爷数落不说,杨妈自己也舍不得婉儿受这罪。
杨妈在吴家这些日子,干的是自己做惯的活儿,过的也是舒心的日子。
吴谌待人虽有些冷淡,但为人简单,不在细处上折腾。
谢婉儿知书达理,出身矜贵,但也不似那些娇娇做作的千金大小姐。平时总是笑意盈盈,凡事能体谅下人,从不凶言恶语。
此时,见谢婉儿站在一旁,看得认真,杨妈便将这腌笃鲜的做法,细细说与她听。
谢婉儿听得专心,眼睛直盯着那火上的炖锅。
这做菜还真是别有洞天呢。一地一风俗,一城有一城的口味。
在南州时,自小好吃好喝的不缺,因为谢方俊四方游走,常常还会带来一些别处的吃食,谢婉儿总是好奇大过口味。
反而是谢天力,遇上吃不惯的、或不喜欢的,一概不碰。
有一回,家里的厨子做了一道臭豆腐,呈上桌后,谢天力捏着鼻子、快速吃完了饭,赶紧下桌逃了去。
只有谢婉儿陪着父亲,吃得津津有味。
思及此,谢婉儿想起了父亲和哥哥。如今,一家三人各处一方。
恐怕只有到了年节,才能亲人团坐,叙叙家常。
谢婉儿略有怅然。那一锅热气腾腾的腌笃鲜,被端上了桌。
火腿咸香,冬笋鲜甜,一口汤落入肚,暖酥酥的直让人心头欢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