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之怔了好几秒。
料不到他会突然说这话。
半晌,她才淡声回:“好。”
颜之有将近半年没回过乡下,再扛起锄头到田埂上时,只见自家的农田皆长出了矮矮的杂草。
因着没有开畦口,现下田里一片干涸,她先要用锄头挖开畦口,由溪水流到田里,浸泡上几天几夜,待土变得松软些方可下去锄草翻土。
种子还未开始浸泡,在乡下的时候还是比较清闲的。
颜之正巧想利用这些时间到山里采风。
奶奶生怕她画画会太费心神,精神气儿消耗太多,便一早起来给她准备些馒头带过去。
早间的山风带些微凉,入了怀却是舒服极了。
颜之背着画架一路沿着溪流往上走,直至看到一处高地,从正面瞧是一望无垠的稻田,背后是高耸入云的山峰。
潺潺流水,险峰峻岭。
田连阡陌间,散着几个深耕易耨的布衣人。
颜之当即选了这个高地,反复摆弄了良久,才寻到一个合适的角度,她翻开笔套,抽出柳木碳条笔起稿。
却不知画有多久,日头渐盛。
底下忽地传来一道略微熟悉的声音:“是之之么?”
闻声回首。
是位扛着锄头,头发花白的奶奶。
她歪头瞧了几秒,有些不确定地道:“六奶奶?”
六奶奶乐呵呵地笑着应声儿。
“我记得你前几年还是个只有这么高的小不点。”六奶奶一面走,一面朝颜之比划着她小时候的高度。
日头盛了,晒得颜之脸色生红,兼之和阮阮许久未见,她干脆背上画架,顺道和她一路回家。
六奶奶一脸慈爱地望着她:“时间过得可真快,转眼你都长这么大啦。”
颜之挽着她的臂弯,笑了声:“六奶奶,我今年也十七了。”
“都十七了啊?”六奶奶有些不可置信地道了声。
“嗯。”
“十七也到嫁人的时候咯!”
颜之扑哧一笑:“六奶奶,我现下还读书呢。”
也不怪六奶奶会有这样的想法。
六奶奶本姓阮,那个时代的女孩子素来都嫁得很早,她十七八岁时,经人介绍,嫁给了颜之的六爷爷。
六爷爷并非是颜之的亲爷爷,只是村子里的人皆是宗族关系,是以在辈分上,颜之得喊他一声六爷爷。
只是前年末,六爷爷就已经溘然长逝。
那个时代的人,相守便是一生,相爱便是一世。纵然六爷爷和六奶奶是相亲认识,却不妨碍他们一辈子相伴相守。
“还读书呢,”六奶奶重复了声,又乐呵呵地笑道,“读书好啊,女孩子多读书,才能遇见好的人,碰到好的事。”
“对了,前儿那个送你们回来的男孩子,是你对象吧。”
她这一声“吧”不是疑问,而是肯定,生生把颜之吓了一大跳。
她连忙停下,摆摆手急急地否认:“六奶奶,我还读书呢,不谈恋爱。”
六奶奶闻言,笑了声,把手覆在她手背上:“好好好,我们之之是个好孩子,不谈恋爱。只是那样干净的男孩子,你可要及时抓住才好,千万别让人抢了去。”
老人家那覆满了老茧的手摩挲在她手背上,莫名有种岁月上了头的静好。
颜之微顿,脑海里浮现出那男人浴在阳光下的模样,霎时间,她只觉得自己心跳都慢了半拍。
她不由得软着音色嚅嗫了声:“六奶奶,该是我的抢不走,不该是我的想也想不来。”
一阵风忽然刮过,芭蕉叶子沙沙作响,连同她的话尾音都一并掩了去。
“之之说什么呢?”
兼之六奶奶的耳朵有些背,因而她方才到底说了什么,她亦未能听见。
颜之笑了笑,摇摇头忙叉开了话题:“您一早扛着解开头上哪儿去呢?我记得这边也没有您的地儿啊。”
“我是瞧着你三叔公那儿有一块地空了下来,便想着我闲着也是闲着,就拿来种些粮了。”
两人一面说着,一面回到了村里。
因着和颜奶奶许久不见,途经颜之家时,她见时间尚早,便又上去和颜奶奶聊了会话,至中午时分,方回家做饭去了。
那几块农田泡了有三四天的水,硬土也软了下去。
翌日午后,颜之见山间徐徐有风吹来,清凉感远远是扇子带来的风所比之不得的,她和奶奶说了声,便穿好鞋套和袖套,并戴上草帽扛着锄头出门往田间去了。
如今好多人为了省事儿,都会喷上一桶农药把田里的杂草除干净。颜之不愿用这些,因而每年都是她自个儿扛着锄头一点点把杂草清理掉的。
家里有两块农田,合起来也有一亩多。
颜之家既没有水牛,更没有推土机,要翻田只能靠人力。虽说村里养牛的人也不少,拥有推土机的人家也有好几户,可她不愿欠村里人太多的人情。
毕竟人情债实是难还。
因而家里的这一亩多的农田只能用锄头一点点地翻过去。
颜之力气不算大,用了足足两日的时间彻底清理完并翻了田后,她手心里也起了泡。
隔日奶奶便过来把浸泡好的种子洒在一方已然翻成田埂般的角落里。
期间历经洒肥、除草等工作,很快便到了八月初,待秧苗长到了一个半手掌的长度便可进行插秧了。
立秋这天刚过,奶奶一早从田里看过秧苗回来,雨淅淅沥沥地便突然下了起来。
颜之一早起来正背着单词,闻得雨滴打在窗户的声音,清脆又婉转,似百灵鸟的啼鸣。
倏然间,她似想到了什么,忙合上英语书,推开窗户的刹那,泥土夹杂着绿草的清香瞬间扑了满面。
连同那袭上心头的倦倦睡意皆一并带了去。
她伸手往外探了探,见雨势不大,还不至于泼进屋里,便心安理得地出了房门,朝奶奶喊了声:“奶奶,奶奶,外头下雨了,我们今儿做豆腐吃吧。”
她最爱在雨天吃上一碗豆腐了。
奶奶把晒着红豆的簸箕收回来,瞟了颜之一眼,满脸宠溺地笑了声:“你个小吃货,你怎么知道你三叔公昨天才送了罐黄豆过来的?”
“那我们今儿不喝红豆沙了?”她一面把红豆收起,一面试探性地问她。
颜之摇摇头:“不喝了,我们明天再喝红豆沙。今儿下雨,做豆腐吃最好了。”
“哦,”她忽然想起了什么,转头进房间把榨汁机翻出来,“正好我们回来的时候把这个带回来,现在又下雨,也不用去三叔公那儿磨豆子,干脆用这个做就好了。”
奶奶接过,乐呵呵地道:“行行行,都依我家之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