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宁翻身坐起,浑身无任饰物,只一身素白长裙,长发蜿蜒如流水披散。
黑与白,纯色交杂。
点到为止的艳。
她像是半点不惊讶,也没有呼唤外间的侍女丫鬟,静静地看着他:“你来了,温二爷。”
“可别。”温令灼长腿一跨,自然的在她身前的圆桌旁坐下,一双桃花眼笑意满满却不达眼底,“我可当不起你这一句二爷,我是该称呼你皇后娘娘还是时姑娘,哦,不是,应该是未来的顾侯夫人?”
说到最后,几乎有遮掩不住的咬牙切齿的意味。
就连他自己都不知道,得知了顾家放出来的消息之后,那铺天盖地从心底涌现出来的恼怒到底是因为什么。
顾凛是否不顾伦常,和他温令灼有什么关系?
他对这一切并不关心。
甚至某个角度而言,他还要说顾凛是个性情中人。
可是温令灼根本坐不住,急急忙忙的从川南辞别老太君赶来这川北之地,要知道当初帝后大婚闹的沸沸扬扬的一场大事,他都推脱称病没有前来。
若那时来了,早就认识她,后面也不至于被骗得团团转到了这个地步。
时宁神色自若,轻巧的转移重点:“真作假时假亦真。这一场成亲典礼,说不得到最后也不过镜中花水中月,对你而言,重要吗?”
乌黑的杏眼一眨不眨的看着他,注视着他每一丝细微的反应。
她和顾凛书房会晤之后,就对自己接下来要做的事,非常明了。
挨个的和他们几个一一碰面,试探他们对她的看法,证明两件事。
第一,他们之中谁会是剩下的神魂碎片,若是,穿心取血,完成任务;
第二,看这里面是不是有一个人披着其他的人的壳子,藏着一个阔别已久的幽灵。
温令灼的桃花眼中泛起惊涛骇浪:“你竟然真的答应和顾凛成婚?你到底打算干什么!”
他设想过这是顾家兄妹做的局,只是姜太公钓鱼等待愿者上钩,招式很烂,但如果有人甘之如饴的中招,那就是好办法。
也想过是否顾凛对她有了别样的感情,所以把她软禁在此,就像当初哀帝强迫她一样的,在此让她落入这样的难堪境地,若是如此,他也不是不可以摈弃前嫌,搭救她一次。
至于说索要报酬......可以问问她是否有太阴虎符来换。
反正他川南什么都缺就是不缺钱和资源,报酬百年之后再谈也无不可......
可是,她却这么自由自在毫无限制,还对他说出这样的话。
这一刻温令灼感到了前半生都未曾体会过的焦灼怒恨。
“不知羞耻!”
他恨恨的甩下四个字的评语。
可惜,这点攻击对她来说,甚至都无法破防。
她心里面有点遗憾,看来他并非燕寒,也不太像是列车长的神魂碎片,因为他们的反应照理来说,绝对不会如此平淡正常。
会更激烈极端一点。
但也可能是温令灼不到黄河心不死?
若是成婚典礼上,三拜九叩的,要天地证婚,到了那个时候,她就不相信燕寒还能沉住气。
时宁无奈的叹口气:“你又不是不知道,我自己从来做不了主。”
“......那你可愿随我走?好歹相识一场,我可以带你离开川北。”
温令灼负在身后的人不由自主的攥进。
他向来散漫,风去云散,不过寻常,这还是第一次,这么强烈的想要做成一件事。
他说得满不在乎,但是这背后代表的意义,却重如泰山。
若他带走了时宁,那就等同于温家和顾家宣战,顾凛绝对不会就此善罢甘休,不管是要夺回妹妹还是未婚妻,这事儿不可能善了。
温令灼眼明心亮,什么都看得明白,但是他还是说出这样的话。
时宁那一刻是真的被撼动过。
“为什么?”
萍水相逢,泛泛之交,她谎言罗织,得到他的几分庇护,如今他竟然可以既往不咎还做到如此地步。
难道说——
温令灼有点别扭,俊美的脸上掠过不自在,但眼神真挚:“我行事,但求一个随心所欲,哪有那么多的为什么,想这么做,就这么做,你就说,你跟不跟我走?”
一阵冷冽的风,灌入闺阁厢房。
时宁和他对视一眼,都心中一顿。
有人来了!
她眼疾手快的上前两步,推着人就进了那红珊瑚雕刻的巨型屏风后面,动了动嘴唇,没有发出声音——
别出声,安静待着。
温令灼挑挑眉,眼中带着看好戏的神色。
深处还有一点微不可察的恼怒。
她这闺房,怎么随随便便谁都能来!
这会儿却浑然忘记,自己也是这随随便便的夜探香闺的男人中的一员。
时宁转身,和窗户旁边站着的修长人影打了个照面。
青年神色寡淡清冷,就像是西北那终年不化的天山雪。
他今日穿的雪色长袍,肩膀上的发丝,宛若落雪。
时宁不由自主的放轻了声音:“谢凉......”
谢凉黑色的眼睛寂静如外间的夜色,他曾经无数次的来往这里,对灵犀院的一切可谓了如指掌。
少女素白衣裙,神色柔软,披散黑发,赤着雪足,恍惚间和从前一般无二,他们之间从未横亘这悠然的岁月,惨痛的过往。
“从前也是在这里,是你的生辰,你答应和我成婚,虽然我们早有婚约,但得你亲口允诺,我比金銮殿连中三元,都还来得快活。”
谢凉声音毫无起伏波澜。
让她的心都听得发紧,就像被人揪起。
“是我的错。”
“你没有错。”他冷冷地说,“错在凌霄起横刀夺爱,错在我谢凉人微言轻卑若蝼蚁,所以才造成了这一切。可是,你实话告诉我,你真的要嫁给......顾凛?!”
他的眼中,含着尖刀。
就像是她说一个是,就会立刻飞出让她万箭穿心而死。
或者——
被万箭穿心的那个人,会是他自己。
若时宁真的恋慕顾凛,那么曾经的一切,是否都是他的臆想?
她竟然从未爱过他?!
谢凉不能接受。
也绝对无法容忍。
遭受世间一切苦厄,他沉默接受,但若告诉他一切不过风花雪月的误会,那么他就彻底的毁了。
“不是。”
她几乎脱口而出。
因为见不得他即将破碎的面容神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