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二十一。
距离永宁城两百余里开外的毕节城外,天空很是暗沉,千疮百孔的城池上尚还残留着未曾擦拭干净的血污,味道很不好闻。
城外两里,便是前不久刚刚于永宁城外折戟沉沙的夷兵大营。
越过百余名神色各异的岗哨,自辕门入内,原本的密林已是被砍伐一空,取而代之的则是一顶顶形制各异的帐篷及人为开辟出来的一片空地。
虽然前些时日攻城无果,但此时的营地中仍是一副"热火朝天"的景象,不少夷人来来往往,搬运着这些时日砍伐的木头,并在十数名校尉的指挥下,重新制造起攻城器械。
约莫从前日开始,这毕节便是源源不断的有"援军"赶至,使得营中萎靡的士卒重新振作了起来。
经过一番打听过后,原来这些"援军"竟然是自乌撒府和镇雄府而来的狼兵,主动归属大长老安邦彦麾下。
也正是从前日开始,军中人心惶惶的情况便安定了不少,也没有人在冒着被杀头的风险,偷偷趁着夜色一走了之,一些"激进"的将校更是在重新筹划攻伐永宁。
总而言之,随着镇雄府及乌撒府的狼兵接连赶至,水西狼兵们早已冷却的野心又重新被激发。
"兵不厌诈,我大军兵强马壮,岂可半途而废!"
还是清晨,一道气急败坏的咆哮声便是于营地深处的主帐内响起,引得来回巡视的侍卫们面面相觑,下意识的远离了营帐几步。
旁人不知晓帐中情况,但他们这些人作为安邦彦最为信任的侍卫,多少还是知道些内情。
自从他们夷人大军如丧家之犬一般,从永宁城落荒而逃之后,军中的将校们便是产生了分歧,并且爆发了多次争吵。
若是往常时候,有大长老安邦彦在,无论这些将校在私底下有多么桀骜,却也不敢造次。
但因为刚刚吃了败仗的缘故,就连掌权多年的大长老也有些压不住这些将校们了。
眼下听这意思,怕是帐中又吵起来了。
心中虽是惊疑不定,但来回梭巡的士卒们却是不敢宣之于口,只是默不作声的交换了一个眼神之后,不约而同的注视起身后的营帐。
...
被几面黑色大纛所萦绕的营帐内气氛很是冷凝,年过六旬的水西大长老瘫坐在上首,面色有些憔悴,与前些时日的"意气风发"形成了强烈对比。
营帐两侧,安武功及安宣分别立于营帐两侧,显得敬畏分明,身后各自站着几位身材魁梧的武将,呼吸急促的同时,胸口也是不住的起伏着,好似刚刚才经历了一场争吵。
仅从人数和双方反应来看,倒是显得"旗鼓相当"。
"明廷小皇帝狼子野心,早晚要将我等一网打尽。"
"若是今次无功而退,我夷人再无出头之日!"不多时,立于营帐左侧的安武功猛然扯着有些沙哑的喉咙咆哮起来,眼中满是疯狂之色:"有镇雄府及乌撒府的两万援军在,我水西狼兵的损伤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尔等在怕什么!"
安武功的咆哮声越来越大,神色也是愈发疯狂,就好像一头失去理智的野兽,恨不得对面的几位武将尽皆撕碎。
一直昂着头的安宣听得此话,便是不屑的讥笑一声,毫无客气的回怼道:"人心隔肚皮,乌撒府及镇雄府的土兵究竟打的什么主意,咱们谁也不知道。"
"万一我等兵临城下,这些狼兵突然临阵倒戈,我等岂不是成了瓮中之鳖!"
乌撒府和镇雄府远在川贵边陲,未等如约赶到毕节城,从而帮助他们水西大军攻城倒是还能勉强归咎于路途遥远,但这两家狼兵,却是在他们兵败之后,一前一后的接踵而至,这又该做何等解释?!
要知道,这乌撒府和镇雄府可不在一个方向上。
他们水西大军本就伤亡过半,倘若就此打道回府,说不定还有机会回到鸭池河畔,凭借着得天独厚的天堑,继续苟延残喘。
但若是继续强行攻城,一旦这些土兵临阵倒戈,他们水西大军便会迎来一场灭顶之灾。
听得此话,本来坚定不移立于安武功身后的几名将校也是面露迟疑,眼神迷茫的看向上首的安邦彦,轻声唤道:"大长老?!"
感受到营帐中气氛的悄然变化,安武功稍稍平息的怒火瞬间又被点燃,上前便是一脚,口中怒骂道:"安宣,你敢乱我军心!"
砰!
许是没有料到这安武功竟然暴起伤人,正举目望向水西大长老的安宣只觉得胸口一闷,身体便是重重的朝着后方倾倒。
幸得其身后的武将们眼疾手快,这才没有让他轰然倒地。
望着眼前面色狰狞的安武功,安宣也是来了脾气,这安武功平日里仗着是安邦彦长子的缘故,没少对他冷嘲热讽,早就让他继位不满,眼下竟然敢动手商人?
难不成被别人夸赞几句,这安武功就真的以为自己是"水西第一勇士了"?
顾不得许多,又气又急的安宣怒骂一声,作势便要反击,却不曾想上首突然传来了一声嘶吼:"够了,我还没死呐。"
"阿爸!"
"大长老!"
只片刻,各式各样的惊呼声便于营帐中响起,但当他们对上安邦彦那双毫无感情的眸子之后,终是不由自主的低下了头颅,不敢与其对视。
"功儿说的对,我大军兵强马壮,岂有半途而废的道理。"少许,安邦彦粗粒的声音便是缓缓响起,声音中充斥着掩饰不住的疲惫与怨恨。
二百里外的那座边陲小城不但拦住了自己的去路,更是令麾下儿郎伤亡过半,仅有两万余人。
如若不是镇雄府及乌撒府的两万土兵及时赶到,人心惶惶之下,只怕用不了半个月的功夫,这两万余人也会逃得一干二净。
"大长老?!"
听得此话,安宣便是脸色大变,下意识的惊呼道,而其对面的安武功则是露出了一抹满意的狞笑。
这安宣还是太过于"稚嫩"了,若是就此打道回府,虽然能够将风险降到最低,保留元气,但却将他们父子二人置于了危险的境地。
随着"水西宣威使"安位渐渐长大,聚拢在其身旁的族人也是越来越多,就连安位本人也逐渐对自己大权在握的父亲产生了不满。
他们父子,早在领兵越过织金关的那一刻,便是没有了退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