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灵帝似乎一早就猜出他的想法，所以下旨让他当主持人。
夏侯懋郁闷得要死，因为这个身份很容易遭到双方怨恨，一不小心就会引火烧身。
然而夏侯懋已经忘了，朝堂论礼这件事是他提出来的，按照常规的确该由他来主持。
夏侯懋为了不让这两帮人在朝堂上动武，甚至口不择言的说出不堪言论，所以立下论礼规矩。
既然是论礼，那么重点就是一个“礼”字，所以主题不能跑偏。
夏侯懋设置了一些小陷阱，他觉得到时候肯定有许多人出丑。
紧接着道家与儒家的起源问题，这又分为代表人物起源，以及理论思想起源。
最后就是儒道两家对朝堂与百姓的影响，谁优谁劣得分出个高下才行，否则这场朝堂论礼就变成了和稀泥。
时间飞逝，转眼便是论礼之日到来，夏侯懋在路上遇到了许多形形色色的人物。
他全都笑着打招呼，也不管认识不认识，总之做到礼多人不怪就对了。
今天儒道双方都显得很庄重，因为随时可能被对方揪住小辫子。
夏侯懋带来了一只钵盂，以及一个简易沙漏。
因为有些人发表言论不讲顺序，甚至长篇大论没有时间概念。
众人进了德阳殿才发现，这里已经被灵帝安排的明明白白。
只有灵帝的位置不变，夏侯懋的位置在皇位侧下方一点，其他所有人分左右两侧，甚至注明谁的位置在哪里。
夏侯懋心中苦笑，因为他的某些小陷阱用不上了。
灵帝很快出来，随即众人朝拜，夏侯懋也不例外，因为他不想授人以柄。
灵帝表面上不说什么，可其实心里挺高兴。
毕竟给特权是为了彰显他大度，真要是不拜的话，皇权就会有削弱迹象。
众人很自然的找到自己的位置，夏侯懋拱手道：“禀陛下，既然已经就绪，那么臣就开始了！”
“嗯，开始！”
夏侯懋闻言，笑着摆好自己的道具，随即敲了一下钵盂。
叮～
“诸位，儒道之争由来已久，如今因为镇国紫金人先后顺序一事，双方再起争执，所以才有了此次朝堂论礼！
既然是论礼，那么就从这个礼字开始说起。
首先声明，陛下命本官为此次朝堂论礼主持，那么本主持就有些小规矩要说明！
第一，每当我敲响钵盂，便是众人噤声之时，违背者扣一分。
第二，每当一人要发言，请自觉举手示意，以免出现不必要的争执！
第三，请诸位看看我桌面上的计时沙漏，每人发言尽量言简意赅，以免长篇大论太久，耽误大家时间！
第四，论礼时请自觉克制自身，既不可说污言秽语，更不可动手打人。
污言秽语一方扣三分，动手打人一方扣五分。
第五，每个议题论胜方可得一分，最后总分获胜方，便是此次朝堂论礼的赢家，也就是紫金像排在前面的一方！”
叮～
夏侯懋说完，又敲了一下钵盂，随即道：“哪位先生愿抛砖引玉？”
果不其然，绝大多数人都不想当出头鸟，因为夏侯懋的套路与他们之前论礼不一样。
约一分钟后，道家崔浩举了手。
夏侯懋没说话，只是抬手示意他开始。
与此同时，他拔开了沙漏插销。
众人听着那细微的沙沙声，不免有些紧张，就连崔浩都不例外。
“礼者，天垂象，见吉凶，所以示人也！
根据古籍记载……”
崔浩虽然心里紧张，可还是在沙漏结束之前，将自己的理论说完。
叮～
接着是夏侯懋敲钵盂，随即向儒家众人问道：“道家之言，儒家可有反驳？”
儒家众人面面相觑，因为崔浩全部是引经据典，根本找不出半点错漏。
夏侯懋见儒家没人举手，于是在众目睽睽之下，取出一颗黑色棋子扔进木碗中。
哒啦啦……
听着那清脆的声音，儒家众人心都揪了起来，而道家众人则是露出了笑容。
“既然礼字由来已经说清楚，那么接下来便是礼仪的发展变化史，哪位先生愿一展才学？”
这回在迅雷不及掩耳之间，儒家陈宫飞速举手。
夏侯懋示意他说，道家众人这才明白陈宫那样不算失态。
话说陈宫这人的学识还是不错的，最起码学问功底很扎实。
所以陈宫说完，道家众人也找不出反驳理由。
这下好了，双方再次平手，接着夏侯懋又抛出问题。
例如君臣礼仪、父子礼仪、师徒礼仪、夫妻礼仪、朋友礼仪等等，在场众人分别解答。
而众人也发现一个问题，一但双方同时举手，夏侯懋便会选择举手人数多的一方发言。
一小时后，众人总算摸清了夏侯懋的套路，所以很多人都开始浑水摸鱼。
夏侯懋暗笑，于是在孔子第一次向老子求学的问题上，点了儒家马日洪来阐述经过。
这本来是个送分题，然而马日洪向来不学无术，所以当场直接懵了。
儒家众人也懵了，因为马日洪急得满头大汗，可就是半个字也说不出来。
终于，沙漏结束，夏侯懋说道：“临时加一条规则，争取发言权而不做答，扣一分！
同时，发言权归对方所有，不知道家哪位先生愿代劳？”
这回是张昭作答，而且言之凿凿的说，他家先祖张某某，当年是老子的书童，而且有野史为证，甚至在苦县还有他家祠堂。
好嘛，张昭这货说得也不知真假，但他的言论肯定能让他东吴张氏名声大噪。
本以为这件事已经板上钉钉，奈何现场儒者中，竟然有一人来自苦县。
所以那人在夏侯懋询问可有辩驳时，直接将张昭怼得体无完肤。
道家众人郁闷不已，本来稳操胜券的一局，竟然被张昭这个贪功家伙给毁了。
好在到目前为止，道家还剩儒家一子，所以他们很有信心获胜。
这场辩论逐渐进入白热化，然而时间却已经接近中午。
咕噜噜……
打破紧张气氛的是夏侯懋的肚子，所以灵帝开口了。
“既然午餐时间已至，那么此次朝堂论礼暂且搁置，午时之后再开始！
传令御膳房，上菜！”
“陛下英明！”
这回双方说话倒是整齐，给灵帝都逗乐了。
趁着上菜这点时间，双方都去外面广场透气，夏侯懋也出去活动活动手脚。
从前在野的一些文人，因为今天的事，对夏侯懋的印象已经大为改观。
特别是荀氏某族老，以及荆州黄承彦，他们都过来与夏侯懋打招呼。
黄承彦甚至亲口道歉，说应该提前去拜访云云，荀氏族老也是类似的说辞。
原来，儒道双方之所以在他升任相国之后，全都与夏侯懋断绝来往，是因为他们认为夏侯懋沽名钓誉，仅仅只是灵帝宠信才获得高位。
而从夏侯懋今日的言谈举止来看，他们双方全都大错特错。
学问先不论，单是夏侯懋主持大局的这份气度来看，他的确有资格担任相国一职。
至少他能做到公正公平，而且处变不惊，甚至整个论礼流程都在他的掌控中。
夏侯懋与众人闲聊时，并没有倾向任何一方，基本算是把自己放在中立位置。
黄承彦与荀氏族老一看，这不行啊，如果不能让夏侯懋倾向自己这边，即便赢得朝堂论礼，今后的日子也不会好过。
于是，黄承彦先出招了。
“不知相国大人对北方胡人怎么看？”
夏侯懋愣了愣，他也没想到黄承彦会问出这种问题。
根据前世的记忆，黄承彦是个非常内向的人，而且遇事总是以自保名声为先。
可是今天，挂边四十岁的黄承彦，竟然在大庭广众之下，问出了如此尖锐的问题。
“胡人嘛，我也认识几人！
他们是大汉的凶恶邻居，在不断侵扰我大汉时，也为大汉挡住了草原尽头的敌人！
我个人的想法是，让他们全面接受我大汉的文化与礼仪，让他们逐渐成为我大汉的一部分！
就像数千年前的黄帝部落与炎帝部落，单靠战争无法彻底化解民族矛盾，留下来的只有数之不尽的仇恨！”
荀氏族老不解的问道：“草原尽头不是鲜卑吗，莫非如今的鲜卑已经强大到能与我朝抗衡？”
夏侯懋苦笑道：“不是鲜卑，是雅利安人，也就是《妇好传》中记载的遥远西方侵略者！
对了，天竺人好像一直在与他们战争，而且一直处于劣势！
一但天竺战败，草原胡人多半挡不住他们！
毕竟雅利安人普遍在八尺以上，他们具有天然体格优势！”
“我在想啊，咱们大汉朝是不是要加固长城？
这个问题，当真是困扰了我很久！”
现场众人听得一愣一愣的，因为夏侯懋所言完全不似说谎。
所以很多人都开始低声议论，因为北方胡人大举南下的事，已经不是一次两次了。
很多人赞同加固长城，至少能防止胡人大举南下。
可问题是，加固长城不像建筑一座大型城池，那种超大型工程，当真会消耗巨大国力。
一个弄不好，甚至会使得天下大乱，秦始皇连接六国长城就是最好的例子。
黄承彦原本抛出问题，是想试探夏侯懋的本心，究竟是选择儒家中庸之道，还是选择道家无为之道。
最后结果显示，夏侯懋是不折不扣的兵家信仰者，他心里想的永远是攻与防。
这边的闲聊，很快传进灵帝耳中，后者立即笑了起来。
因为灵帝有钱之后，也在设想这个问题，毕竟东汉一直没怎么修缮长城，很多胡人都是从坍塌城墙越界打草谷的。
午餐之后，下午的朝堂论礼再次开始。
终极问题聚焦在孔子究竟是与老子求学还是探讨学术，只要把这个问题弄清楚，那么其它问题都能迎刃而解。
然而孔氏的人死不认账，因为没有哪篇文献明确说明，孔子四次与老子谈话，是向老子求学。
就在双方僵持不下时，夏侯懋又抛出一个问题。
“老子是否曾为孔子解惑？”
这个问题十分尖锐，无论拜没拜师，只要别人为你解惑，那么儒家辩论便输了一筹。
因为老子在论语中写道：“三人行，必有我师焉。”
这一局自然是道家赢，然而双方积分又是平局。
夏侯懋也是没办法了，所以又抛出最后一个问题。
“朝廷选贤任能，最终目的是国泰民安！
这四个字说出来简单，但是要做到，却是千难万难！
在我个人看来，道家能做到国泰，儒家能做到民安！
那么究竟是国泰重要，还是民安重要？”
这个问题有个小陷阱，夏侯懋将双方往国泰与民安上引，谁也没注意他说的对不对。
所有人在一瞬间，都下意识的思考，究竟是国泰重要，还是民安重要。
要说古人还是老实，竟然没有人跳出这个思维怪圈。
夏侯懋心说，你们能不能为自家争取名誉，就看你们的运气了。
众人思考了大约一盏茶时间，最后由黄承彦先发言。
“在下以为国泰重要！
国如碗，民如水，碗不在，水倾泻！”
荀彧反驳道：“民如水，水倾泻，汇于氹，国犹在！”
黄承彦又道：“汇于氹则民不安，而民不安则国不泰，国不泰则外族扰，外族扰则有亡族之祸！”
荀彧道：“只要有朝廷在，安民阻敌之事，根本不是问题，先生多虑了！”
好嘛，好好的辩论，变成了先有鸡还是先有蛋的问题。
夏侯懋则是心里好笑，因为他要的就是这个结果，因为他要把选择权抛出去。
一但他夏侯懋选择谁胜出，那么必然得罪另一家，今后一定不得安生。
叮～
现场安静下来后，夏侯懋又一次敲响了钵盂。
他起身拱手道：“陛下，臣愚钝，不知这一轮该哪方胜出，请陛下圣裁！”
听他这么一说，在场之人只有荀彧、荀氏族老、黄承彦、崔浩、灵帝五人反应了过来。
夏侯懋不想当裁判，而且也不能当，否则儒道之争还会没完没了的继续。
好小子，真是个机灵鬼！
咳嗯！
灵帝闭目沉思片刻之后，这才缓缓说道：“此次论礼，道家……险胜半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