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欢说她是认真的。
“你放心,这一次我不会不告而别。等你爷爷的葬礼结束,今天晚上,或者明天早上,我们可以抽时间聊一下。”一切都安排的井然有序,该说她心思缜密还是用心良苦?
她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策划这件事的?
他昨天回去之后?她冷淡的态度是濒临分手的前奏?可他怎么会料想到她会在这个时候和他提这件事?
还是,他从心底里面就没想过郁欢会和他提分手。
“非池,有客人来了,你跟我一起出去。”沈水北敲门进来,发现楚非池站在房间内打电话,捏着手机的手青筋尽现。
听到有人来了,楚非池眼神往门口看了眼,眼神中全是压制的怒意以及疲,让沈水北不由得怔了一下。
这两天情绪平静的儿子,怎么一下子变得燥怒起来。
不知道电话那头说了什么,电话忽然间就被挂断。
再看着沈水北的时候,楚非池眼底是收敛起来的平静。
“嗯,我马上出去。”他沉沉地说道,也没和沈水北说打电话的人是谁,好像刚才那通电话不存在,他刚才的情绪燥怒也不存在一般。
他想,也许只是那天郁欢亲眼见到楚洪山病发去世让她心虚不宁,加上他这几天没在她身边。
怀孕的女人通常会想很多,等葬礼结束他会休息一段时间。
不管是楚家的事情,还是和郁欢的矛盾,他都想一并解决了。
只是,他怎么都没想到,接下来发生的一切,完全脱离了他的掌控。
……
楚洪山病逝,许多他当年的战友从各地赶来参加他的葬礼,也有他以前的部下、学生……
追悼会就在楚宅举行,临近十点,前来吊唁的宾客一一往灵堂内走,最后看一眼躺在用能嫩菊堆砌而成的灵台上的楚洪山。
当年参加过好些场知名战役的英雄也抵抗不了生命轮回。
与楚洪山是战友的秦老爷子,在秦雁回的搀扶下走进灵堂,平时和楚洪山斗嘴斗得不亦乐乎,如今看到他躺在那里,一动不动的,秦老爷子瞬间老泪纵横,嘴上低声不知道在念叨着什么。
楚非池和秦雁回眼神有过交流,从秦雁回知道楚洪山去世之后,第一时间就已经致电楚非池,除了便是安慰之外,还问了有什么需要帮助的。
他说不用。
三天后再见楚非池的时候,发现他瘦了也疲惫了。
男人之间的安慰不像女人,有时候一个眼神,或者拍拍肩,就一切都在不言中。
秦雁回是这样,薛宜明和祁闵也是这样。
被薛峥嵘放到东南亚的薛宜明在得知楚洪山去世的消息之后尽快赶了回来。
祁闵同样也搁下手中所有的事情赶回来。
来吊唁的人很多,楚非池作为长孙,一个一个地和来吊唁的人鞠躬道谢。
他们说“节哀顺变”,他说“谢谢”。
后来,陈曼来了,她穿黑色的衬衫长裤,外面套着一件黑色的大衣。
她一个人来的,邀请名单上并未有莫家的人,楚非池看了眼康为良,应该是他让陈曼进来的。
把白菊放在楚洪山前,陈曼在心中诚心说了一句——一路平安。
虽然先前楚洪山威胁过她,不过,逝者已矣。
走近楚非池,她还未开口,就听到楚非池低声说道:“明天手术,不好好在医院待着出来做什么?”
不同于刚才的平静,现在楚非池语气中压抑着微微的怒意。
“送楚老爷子最后一程。”陈曼这个理由说的合情合理。
后面还有宾客,楚非池也没办法和陈曼说过多的话,只严厉地看了她一眼。
明天就要手术的人,今天非要出来折腾,是嫌她身体好?
陈曼和楚家的人不算熟,和楚非池低语两句之后再例行公事一般和他们说了“节哀顺变”之后便去椅子那边坐下。
眼见着该来的宾客都已经献完花了,该准备接下来的亲人致辞的时候,渐渐关上的大门忽然间出现两道人影。
相比较见到陈曼的意外,楚非池看到郁乾兄妹和乔虞出现的时候,他向来喜怒不形于色的脸上也出现了震惊的表情。
众人看着楚非池的表情,不知道发生什么事,但是顺着他的眼神望过去,便看到了从门口走进来的郁乾兄妹,还有一个长得格外漂亮的女孩儿。
楚非池再度往康为良那边看去,后者同样一脸意外,他并不知道郁乾兄妹是谁放进来的,他甚至没有收到门口保安传来的消息!
没有从康为良那边得到消息,楚非池转头往郁欢那边看去。
这个,早上七点过的时候给他打电话要分手的人,现在穿着一袭黑色长裙,手持一朵白菊,往灵堂里面走来。
楚非池眉头紧蹙,迈开步子往郁欢那边去。
刚走半步,就被楚景行拉住了手臂。
“你干什么?”楚景行厉声说道。
干什么?这还用问吗?当然是让郁欢离开这里,别说现在整个楚家看郁欢不顺眼,就是郁欢现在怀着身孕,也不该来追悼会!
“他们怎么进来的?”如果不是楚家的人放郁乾他们进来,就算硬闯,他们也不可能闯进他让康为良设下的安保范围内!
“人家来吊唁,为什么不能进来!”
楚非池一双眼睛本来就充斥着红血丝,现在更是腾上一层寒意。
他扫过楚家的人,他们脸上无一不是对郁欢的愤怒,唯独楚景行,像是早就预料到这一切的样子。
楚景行让他们进来的。
楚非池把手臂从楚景行的手中抽出来,不再多看楚景行一眼。
整个灵堂因为郁欢郁乾的到来,低声议论代替了刚才的宁静。
而郁欢,像是没听到那些议论一般,面色平静地走到楚洪山遗体前,鞠躬,献上鲜花。
但是她久久地停留在他的遗体面前,白净的小脸上没有任何的表情,她就只是那么站着。
坐着的宾客议论声似乎更大了一些,他们在疑惑为什么郁欢站在楚洪山遗体前那么长时间,他们也在疑惑为什么楚家人刚才还悲痛的表情为何忽然间变得愤怒起来。
他们的眼神,全部往站在那儿的郁欢身上去。
而后,郁乾走过去,把手扶在她的肩膀上,轻声在她耳边说着什么。
郁欢点头,而后和郁乾一同往家属这边走来。
她和楚家的人说“节哀顺变”的时候,没人回应她,仿佛当她是空气一般。
而郁欢,像是根本不在意一样,一一路过楚家的人,甚至是路过楚非池。
他的眼神,一直在她身上。
……
亲属致辞,楚非池作为楚洪山长孙,以简单却又沉重的文字表达了对楚洪山的追思。
致辞结束之后,他下来之后第一件事便是把郁欢从最后一排的椅子上拉出去,众目睽睽之下,楚非池拽着郁欢从灵堂离开。
二楼的书房内,楚非池砰地一声关上了门。
“我昨天和你说过,你不用来。你为什么总是做一些无理取闹的事情?”楚非池头很疼,但是在冲郁欢重语气说了第一句话之后,他又转过身背对着她,努力的调整自己的情绪。
粗重的呼吸声,剧烈起伏的胸口,撑着额头的手,头疼得快要炸裂。
将近半分钟的时间,楚非池才平复下来,转过身,他道:“郁欢,今天是爷爷的葬礼,有什么事等葬礼结束再说。”
“你又何必自欺欺人。”她看他努力想要抑制住心中那份燥怒,用了全部的力气。
“那你告诉我,你这么想离开我是为什么?”
“我害死了你爷爷。”
“我说过,他是病发去世,和你无关。”
“那如果,我说我累了呢?你不再是我就算背叛全世界也想要在一起的人。”
楚非池看了郁欢将近一分钟,那阴冷的眼神像是要将郁欢凌迟了一般。
他两步上前,获住郁欢的肩膀,开口的时候,声音沙哑而又疲惫,“你累,我就不累?”
“那就分开。”她仰头看着他,睁大的眼睛一眨不眨,倔强到死的眼神让人愤怒。
“你知道的,我一直喜欢安逸的生活。可是从我回宁城开始,每天都生活在争吵背叛阴谋陷害当中,我累了,很累很累,我不想以后孩子生出来的时候,也活在这样的环境当中。为了我自己考虑,也为了我的孩子着想,我想在错误酿成之前,和你分——”
“砰——”楚非池伸手,挥掉书桌上摆放多年的玉器。
玉石摔在大理石地板上,四分五裂。
郁欢的身子狠狠一颤,面上却没有丝毫的表情变化。
他们就这样从亲密变得陌生,撕开了最温柔的一面,面目全非。
也许真的如郁欢说的那般,楚非池不再是她就算背叛全世界都想要在一起的人,她变得刻薄冷漠自私,想到了以后楚非池可能想起楚洪山去世的缘由会责备她,所以干脆在他还不恨她的时候离开。
至少,他们曾经在一起的时候有过愉快时光,而不是最后回忆起来的时候,全是疮痍。
郁欢,你是这样想的吗?
他看着她,眼神从激动到平静,到死灰。
那是妥协,郁欢从他眼底看到了想要妥协的想法。
对,他也感觉到了疲惫,只是他没开口说放手,因为他是男人,必须要对她和她肚子里面的孩子负责。
“咚咚咚——”敲门声赫然间响起,“欢欢,非池,开门——”
陈曼的声音。
刚才听到东西摔碎的声音,她担心两人在房间里面发生什么意外,还是敲门了。
敲了,里面的人没有回应,陈曼干脆就开门进来。
看到里面僵持的两个人和碎了一地的玉器,满脸担心。
“你们两个怎么了?有什么不能好好说非要吵架?”陈曼走过来,挡在两人之间,把僵硬的气氛缓和了一些。
“没什么,我和楚非池要分手,他不同意。”郁欢轻描淡写地说着。
陈曼几度张口,却都不知道从何说起。
就在三天前,她们还在医院里面说起以后陈曼要给他们的孩子当干妈的事情,结果现在郁欢说她要分手?
“非池,你先出去,让我和欢欢单独谈谈。”陈曼觉得他们之间肯定是存在了什么误会,这样僵硬的气氛自然是没办法交谈下去,陈曼只能单独了解了情况之后才能当这个和事佬。
楚非池看了郁欢一眼,后者眼神落在别处,一副不管你说什么我就是要和你分手的样子。
他快速地转开眼神,对陈曼点头,然后离开书房。
书房门被关上,陈曼回过头来,问道:“欢欢,你和非池到底怎么了,为什么要分手?”
……
楚非池从书房里面出来,心绪一直没有平复下来,这时候康为良过来和他说岑姗又让人送花圈过来,而且不是一个两个的送,是几十个几十个的送,整齐划一地摆在楚宅外面,声势浩大,仿佛就怕别人不知道楚宅内在把办葬礼。
康为良又说他们已经把那些花圈全部清理掉,并且加大了安保的力度,绝对不会扰乱待会的出殡仪式。
冗长的吊唁仪式依然在继续,楚非池却并未再进去。
他看到郁乾和沈山南站在花园里面,不知道在说什么。
不想过去打扰他们,他便默声退出了花园,转过走廊的时候看到一抹身影快速地从眼前移动,穿着保安的制服,却觉得身形有些熟悉,想要叫住,却忽然间听到从主楼里面传出来的一声尖叫。
楚非池匆匆跑进去,灵堂设在前厅,声音是从后厅传来的。
他比那些宾客速度都要快,也是第一个到达现场的。
他看到——
陈曼躺在楼梯下,暗红色的鲜血从她身上不断的流出来,她一动不动地躺在地上,手下意识地护住了小腹,可是没用。
止不住的鲜血从她身上流出来,大颗大颗的眼泪从她睁着的眼睛里面躺出来,砸在冰冷的大理石地板上。
楚非池脑海中有那么一瞬间的空白,他两步上去,蹲在陈曼身边,他甚至连碰都不敢碰她。
她痛苦脆弱,嘴唇微翕,惨白的脸上竟还有一抹诧异的神色,她的双眼,一直望着某处。
楚非池顺着她的眼神,看到了站在二楼的郁欢。
郁欢?!
她捂着嘴,睁大眼睛盯着躺在地上的陈曼,她像是愣住了一般,半响回不过神来。
郁欢的身侧,赫然躺着一只单鞋。
陈曼的脚上,只有一只脚穿着鞋。
过了好久,像是一个世纪一般,郁欢扶着楼梯,从楼上跑下来。
楚家好些人也走了进来,看里面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入眼的,便是大滩的血迹和倒在血泊中的陈曼,蹲在地上的楚非池和站在旁边的郁欢。
所有人都像是愣住了一样,直到郁欢喃喃道:“陈曼……对……对不起……”
楚非池的目光缓缓从陈曼的身上转移到郁欢身上,她刚才说,对不起。
……
沈水北行色匆匆的出了后厅,把卫惜朝单独叫了出来,又马上安排了救护车过来,一切都悄悄地进行着,除了刚才一声尖叫,其它的任何事情都没有惊扰到前面前来参加吊唁仪式的宾客。
卫惜朝到后厅的时候也被眼前的景象给吓到,短暂的调整呼吸之后,她上前检查陈曼身上还有没有别的地方受伤。
楚景行让楚家的人到前厅去,不要因为这件事而耽误了出殡仪式。
“救护车什么时候来?她出血不止,孩子肯定是保不住,大人也有危险!”情况不容乐观,卫惜朝发现陈曼肋骨也有几处骨折,是从楼梯上滚下来受的内伤。
“已经在来了。”沈水北回道,暗红的血也刺得她睁不开眼,就连呼吸,都不敢大声,“她怎么,怎么摔下来的?”
他们都看到了楼梯上放着的那只鞋子。
这个问题一出,只听到郁欢下意识的回答,“我……我推的。”
一时间,楚非池扣住了郁欢的手腕,把她狠狠地扯过来,厉声道:“郁欢,说话要过脑子!”
她看着他冷厉的脸,用尽全身的力气说道:“是我推的!我要和你分手她为什么要阻止我?为什么?我连和谁在一起都不能自己做决定?她是我的谁我为什么要听她的?我就和她吵起来了,我要走她非要拉着我,我就把她——”推下去!
“啪——”
一记响亮的把掌声响彻在后厅,打断了郁欢的歇斯底里,打断了世界的喧嚣和吵闹。
还在后厅的人都看着他们二人,就连被抢救的陈曼,也看着他们。
男人嗜血的眼眸当中全是凉意,没有人看到他眼底闪过的那一抹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