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9年的那个夏天,我至今还清清楚楚地记得你对我说分手的那天,原本晴朗的天空,忽然间飘来了数不尽的乌云,那些乌云从四周聚拢,压在我的胸口。我感到世界末日就要来临了。我哭了一个下午,加一个晚上,第二天,窗外射进来一抹阳光的时候,我依然什么也看不见,一切都是黑色的。那时候,已经停止哭了,因为无泪可流。
我感到了寂寞,我需要一个肩膀来支撑即将坠落的心。当时,爸爸和妈妈都在苏州,爷爷和奶奶早已入土为安,哥哥和嫂嫂去了台湾,我身边只有一个婶婶,她每天工作很忙,有时候连饭都顾不上吃:我只能把寂寞吞进肚子。可是,寂寞不是食物,消化不了;寂寞是蛔虫,堆积在肚子里,掏空人的心,让人越来越寂寞。我每天把自己关在屋子里,不想见任何人,只想着和你的过去,想着你对我说的话,想着你信誓旦旦的样子。我不想去想这些,可我忍不住。——我想杀了你,真的,杀了你,然后自杀,——我要与你同归于尽。
很多次,我想拨通你的电话,想问你原因,但是没有。我对你说过,我不是一个死缠烂打的女人,我会给你绝对的自由。我开始在自己身上找原因。你向我提出分手,可能是我不够好,或者是我哪里做得不够好,或者——我始终不愿意承认的——你从来没有爱过我!后一个原因,无论如何,我也接受不了。
就在这个时候,顾晟希来了,他向我表白了他的心迹,我深信不疑,因为三年里许多时候他都让我多多少少感受到了他的一些真心。我没有接受,也没有拒绝。没有接受是因为你一直占据了我整个儿的心,我已经腾不出地方让另一个人进驻我的心;没有拒绝,是因为我太寂寞了,我需要一个人,需要一个人来安慰我破碎的心。于是,那个暑假我们自然而然地在一起了。
他带我去了很多地方,那些地方都是曾经我幻想着要跟你去的。那段时间,我感到顾晟希不是以前那个闷闷不乐的人了,虽然话依然很少,但很阳光。我在他身上感受到的最重要、也最令我新奇的是安全感。是的,安全感。这是我在你身上从没有体会到过的。你只会夸夸其谈地说你的梦想,信誓旦旦地说你的誓言,你说要给我一辈子的幸福,说要在海边给我建一座房子,说带我周游世界,你说海枯石烂,说斗转星移,说了许许多多,都让人充满了向往,却看起来那么遥远,那么虚妄,那么飘渺,你说得天花乱坠,却终究都只是一场幻觉,一句“分手”就将这一切冲得干干净净。你知道那是什么感觉吗?就像你躺在一片云里,正做着一个天使的梦,忽然那片云落到了地上,你被摔在石头上,粉身碎骨,连悲痛都没有力气了。而顾晟希,他从没说过什么关于海的梦想,没有说过一个浪漫的词汇,他只是拉着我的手去了许多地方,看了许多平凡的风景,——你对平凡的风景向来不屑一顾!他说毕业就娶我,他还把我介绍给了他的家人。而你,却从来只会在躲躲藏藏,扭扭捏捏,瞻前顾后。前怕家长,后怕老师,有时还良心不安、自我谴责,似乎爱一个人犯了人生第一宗罪似的。我一次次成为你胆怯的牺牲品。
又过了些日子,我回到父母的身边。那是七月末了,那段时间台风正好袭击了中国东南沿海,苏州也未幸免。爸爸妈妈没有去上班,成天在家里陪我。我跟他们打扑克,有时也打麻将。很早以前,早在高二的时候,我就将与你的事告诉了他们,他们本来满怀着期待,而你却让那期待落空。幸好有顾晟希,他来了。爸爸和妈妈都很开心,把他当做准女婿,哥哥嫂嫂闻讯从台湾回来,专门陪我们去玩。他们不知道我与你分手的事,也不知道我口中的“兮兮”已悄然间变成了“希希”。
顾晟希会做饭,还会炒菜,会炒很多种,但都是些简单的菜,味道也很一般。妈妈对我说,会做饭的男人一定也懂得疼女人,做得好不好不重要,有那份心就很难得了。顾晟希不善言谈,沉默寡言,但他在那个夏天学会了微笑。妈妈又对我说,不善言谈的男人不懂得花言巧语,不讨别的女人喜欢,在外面不必担心,不会对她的女人说假话;沉默寡言的男人多半很沉稳,胸有城府,藏得住事,能干出一番事业。
可是,后来爸爸问起了他的家世。他很自卑地回答:“我是个孤儿,从小没有爸爸,妈妈在一年前死了,我一直跟外公住在一起,前不久,外公也死了。”
我很惊讶,因为我从没有问及过他的身世,并不知道他会如此悲惨。可是我同时受到了莫大的鼓舞,我感到了爱情的力量。我在想,他向我表白的时候该要付出多大的勇气啊!或许就在那一刻,我爱上了他。并且决定为他付出自己的一切,将我原打算给你的都给他,也可以弥补你给我的伤害。
但爸爸,还有妈妈,反应之剧烈超出了我的想象。
顾晟希似乎察觉到这一变化,他连忙补充说道:“伯伯,伯母,请你们相信我,我一定会竭尽全力,我会给思辰幸福的。”
我在一旁感动地快要哭了,我为他对爱情的勇敢而感到骄傲,同时也为有这两个父母而感到惭愧。他们从小对我百依百顺,我要天上的月亮,他们不会把星星摘下来,一直以来他们都是我经受挫折时的避风港。可是这一次,我却忽然不认识他们了。
爸爸的脸色变了之后,再也没有恢复过来,他对顾晟希说:“那就等你哪天有出息了再来。我是不会把宝贝女儿交到一个孤儿手里的。”
妈妈也附和道:“就是,现在房价越来越高,我可不能让女儿跟你回山里去住茅草房子。”
我望着哥哥和嫂嫂,发出了求救的信号,希望他们为我说两句话,因为我相信他们作为新时代的人,是不会同意爸爸和妈妈那种腐朽的思想的。可他们一脸茫然,嫂嫂还说:“晟希啊,爸爸这也是激励你,话说得没错儿,男子汉嘛……”我明白她话的意思。
我过去拉住顾晟希的手,我感到他紧握的拳头在抖动,不,不光是手,他全身都在抖动,我看见他手臂上的青筋暴起,那一刻我有些害怕,我怕他因为爸爸和妈妈的话而扔掉我。我张开双臂,把他护在身后,然后对着高高在上的父母喊道,我相信我是用尽了自己所有的力气喊出来的,我从来没有对我的爸爸和妈妈用这样的态度说过话,一句也没有。
“你们走开,我的事不需要你们来管。”
然后我转过身,对顾晟希说:“晟希,别管他们,我相信你。”
他没有说话,昂首挺胸,默默地走进我的房间。我跟上去,爸爸拉住我的手,对我说:“爸爸希望你不要怪我,这都是为你好,我只有你一个女儿,从小到大没舍得让你吃半点苦,怎么舍得你去跟别人受苦呢?”
妈妈在一旁附和道:“我们把你养这么大图什么啊?还不是希望你将来幸福吗?你要懂得我们的用心良苦啊。”
我说:“你们懂什么是幸福吗?有钱就一定能幸福吗?”
妈妈说:“有钱是不一定幸福,但是没钱一定不会幸福。‘贫贱夫妻百事哀’,老祖宗传下来的话,是有道理的。你是不知道,我们天天看着的呢。你爸单位上多少俊男靓女谈恋爱时甜甜蜜蜜,看着就让人羡慕,可后来呢?有几对是成了的?因为啥?还不是因为男方家底儿薄么?”
我愤懑地说:“难道你也像他们那么势利吗?”
说完,我从爸爸的手中挣脱出去,走回自己的房间。顾晟希坐在床上,六神无主,似乎在想什么。我坐到他的身旁,不断地说,希望不要把刚才的事放在心上,我会永远同爸爸和妈妈斗争下去的。很久之后他才回过神,望着我,咬牙切齿地说:“我会让他们为今天说的话付出沉重的代价的!”说“沉重”两个字的时候,我感到天快要崩塌了,我从他眼睛里看到的是愤怒和仇恨。我很怕。
从那天以后,家里的人对顾晟希的态度突然转变,家里的氛围也常常怪异得很,过了不到两天,顾晟希就走了。
我以为他会像你一样,永远地离开,但是他没有,他一回去就买了一部手机,他说的他的第一个电话是打给我的。还让我不要为他担心。
那些日子,我也仔细地想过你,会想你在哪里?干什么?甚至可笑地,我会想你是不是也在想我。我知道我还爱你,这种爱是永远不能附加到任何别的人身上。事实上,我并没有真正地爱上顾晟希,只是感激,——他在合适的时间里来了。但是我却是真心对待他的。女人的真心只会给对自己好的人。
我的大学就在青浦区,距离我家五十分钟的车程。而顾晟希,你应该知道,在广州。
异地恋谈得很辛苦,真的很辛苦!两个人说话的时候常常遇到尴尬的情况,这也不难想到,天天晚上讲话,该说的话老早就说完了,后来很多时候就只得重复先前说过的话,把一句话说上两遍,三遍,四遍……直到说烂,这个过程极度无聊,甚至崩溃。但是我们每天晚上都坚持打电话,虽然有的时候我真的不想说话。我不想让他有任何心理上的负担。可是说也奇怪,以前在高中最紧张的时候跟你晚上讲电话发短信整个通宵也不会感觉没话说。
其实,这个时候,我已经得知你在复读的消息了。我也曾想过你是不是因为高考的原因才要分手的,如果是那个原因我想我会认真考虑是否去找你。我想打电话给你,那个时候你的电话号码我能够倒背如流。但是,我没有,我怕听到让我失望的答案。再说,顾晟希呢?他怎么办?他需要我的鼓励。他将我当一个宝,而你,当我一根草,我实在说服不了自己为了你心中那根草的位置,而放弃他心中那块宝的地位。我没有打电话给你,还因为,我对你说过,我不是个死缠烂打的女人。
一个轻易抛掉女人的男人,一定不是什么好东西!
不管什么原因,你甩掉了我——这是不争的事实。
我的愿望很简单,有一个疼我的男人陪我一生,不离不弃。不管他贫穷还是富裕,我都会忠贞不渝地陪在他的身边。
或许,每一个女人的愿望都如此简单。只是你们男人不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