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上大学的人像从笼子里放出的鸟儿,因为许久没有过飞翔,忘却了方向,而它本身,在年少的狂妄之余又极度渴望在蓝天下展现自己的英姿,故只能凭借某些潜在的意识,张开迟钝的翅膀。
对于一个从偏远的小城来的我,更渴望早日腾飞。哪个年轻气盛的心里没有一个飞黄腾达的梦想,哪个背井离乡的心里没有一个衣锦还乡的愿望。我的这个愿望十分浓烈,它在我很小的时候便根植于心,风吹不动,地震不摇。我走的时候,镇上的老人们挥泪送别的场面时时地回荡在眼前,它们语重心长的叮嘱像一根根皮鞭敲在我的身上,策着我只能一往直前。
我的大学在辽阔的黑土地上。之所以会选择这里,只是因为我想逃离什么,至于具体什么,我也说不清楚,我总觉得,越远越好。初来这城市的时候,我便想,这大概便是我人生奋斗的起点。与众多的新生不同的是,我并没有对这里产生多大的新鲜感,总觉得一切都顺理成章。他们只觉得我这人淡定得有些不可思议,但真正的原因是我更喜欢一个人,有一个朋友也行,但必须是与我心灵相通的。
来这以前,很多人就说,大学是天堂,可我却丝毫不这样认为,因为这里时间实在太多,多得让我不知如何安排。除了上课、吃饭、睡觉这些必须做的以外实在无事可做,只能让大把的时间从指缝间大摇大摆地流走。我又有什么法子呢?除了这些还能干什么呢?或许你会说起社团。是啊,这里的社团确实多,只要你能想到的,它便一定存在。百团纳新的日子,各种社团排在道路的两旁,不仅将道路堵得水泄不通,而且延绵不尽。那些似乎精力永远也用不完的师哥师姐们,像在市场卖菜一般,高声吆喝,而且花样百变。地上的宣传单像秋天里的落叶,铺满在地上,踩上去嘎吱嘎吱作响。我从中间慢悠悠地走过,原本只是闲着无聊来凑凑热闹,却被连拉带扯地报下了十几个社团,但那天过后我与它们又断了一切联系。
生活平静得让我有时候害怕,像一片没有风的死水湖,湖里连一条鱼或者浮游的生物都没有,但我能感受到那平静的湖面下藏着的巨大的阴谋。至于那阴谋是什么,我当然不知道。我也不去想它,因为想它的时候,我的心会忽然绷得很紧,像悬着的石头。每天早上,我六点半准时起床,然后洗脸刷牙。我甚至不知道什么时候养成了早起的习惯,因为在上大学之前,我是班里吃了名的懒虫,哪一天没有迟到准会让周围的人大跌眼镜。我总是将穿衣、洗漱、奔跑的时间精确到秒,在上课铃的音乐停下之前一刻,准时踏进教室的门槛,让那凶神恶煞的班主任可怒而不可言。而现在,早起竟变得如此自然,每天到了那个时候,自然地睁开眼睛,自然地从床上坐起来,自然地穿好衣服……出门之后我又自然地来到一个小湖旁。那湖固然是个人工湖,但在人工湖中也算得上精巧绝伦,古朴端庄的凉亭随意坐在湖边、洁白的大理石拱桥风格别样,环绕曲折的木走廊连接着湖的东堤西岸,叫你无论从哪个方向出发都能走到湖心,形态古怪的假山不时有泉水冒出,四周还有垂下长长枝条的柳树和开满鲜花的坛子。湖里的景致更是叫人拍好,雨盖般的荷叶覆满在水面,虽不及“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那等气势,但也不失玲珑之感。这时节,秋风已至,荷花早已谢了,结成一个个拳头大小的莲蓬,荷叶的边缘也显露出了枯黄的迹象,它们在风中摇摆,婆娑作响。
清晨的风里总带着露水的清香。我静坐湖边,什么也不去想。时而扔出一块石子,看着它扑通入水,溅起一朵不大不小的浪花,激起一阵波纹,然而过一会儿,湖面又自动恢复了平静。这时我想,我们的生活也是这样吗?常常有石子落入,但也会很快恢复原样吗?
国庆节前夕的一天,我正在路上走着,手机铃忽的响起来。我想都没想便从裤包里掏出来按下接听键。
“喂。”
对方没有说话,我这才看了下号码。那串数字像一只只活泼的麻雀一样,跳进我的眼睛里。我再熟悉不过了,即便再过个十年二十年,我依然能倒背如流。
“有……什么事吗?”我吞吞吐吐地问道。
熟悉的声音传进我的耳朵里,“你国庆怎么安排的?”
“没怎么安排啊,就这样过呗。”我的回答不冷不热。
“能不能来上海?”
“不能!”我斩钉截铁地说完,似乎还嫌力度不够,继续说,“去那儿干什么?没那工夫!”
“呃……”思辰的声音低沉下去。
“没什么事我就挂了。”
“那好,拜拜。”
通话就这样草草地结束了。
我依然淡定地往前走,但心中已彻底乱了。路上的人都似乎全疯了,他们的样子瞬间变得狰狞。天上的云像扯碎的棉絮撒在空中,太阳忽然隐去。我的脚步开始飘忽。脑子一片空白。为什么,我会拿这种语气跟她讲话?一直以来,我不都一直在期待着她的声音吗?
这天下午,我故意在教室的一个角落里坐下。讲课的是一个年过花甲的老教师,他在大学混了三十多年,依然是个讲师,但在学生那里的口碑却出奇的好,甚至盖过了那些功勋卓著的两院院士,所以他的课也通常是人满为患。他在讲台上讲的激情飞扬,身边的同学也都听得津津有味,我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前方,却不知他所云。满脑子想的都是那些已经发霉了的往事。
还没有放学,我就匆匆离开教室。反正听不进去,又何必要坐着受罪呢?但走出去之后,又不知所往。最后只好往宿舍走去,毕竟,那里有一张床,可以让我的身体安静下来。在宿舍,我躺在床上,打开书,翻了几页,也不知道写的什么。
晚上,我走到宿舍的顶楼。这地方通常是没人来的,只有那些寻死觅活的人才会来这里。而我,自然没有那个想法。我只想在这里吹吹风,看看星星。
北方的天很开阔。天上星辰密布,没有月亮,北斗七星格外显眼。我朝下望去,灯光把路面照得发黄,树林里时时有人影攒动。情侣们勾肩搭背地漫步,远远的我听不见他们说话的声,却能看出他们脸上盈盈的笑颜。
我拨通了那个熟悉的号码。只响了一下,对方便接了。
“喂。”
“喂。”
“在干什么?”我问道。
“没干什么。”
“下午,你打电话,有什么事吗?”我说话时小心翼翼。
“没什么。”
“真的没什么吗?”
“真的没有。”
“那你打电话干什么?”
“按错了。”
我无话可说,想立马挂掉,却舍不得,心中似乎在期待着什么,却又说不清期待的是什么。只能僵持着。好在她这次主动说话了。
“最近,过得怎样?”
“很好啊。”我心平气和地回答。
“哦。”
又沉默了几秒后,我问她道:“那你呢?怎么样?”
“不怎么样。”
“不怎么样?你怎么啦?”我急切地问。
“没什么。”
“到底怎么了嘛?”
“没什么。”
一成不变的回答让我不知所措。我正要穷追到底的时候,她挂了电话。我再打过去的时候,她已经关机了。
我在楼沿上坐下。时而看看夜空,又时而看看楼下的小道上散漫的路人。这时候所有的风景都是陪衬。我的心里充满的全是她的样子,虽然那样子依旧很朦胧,但我知道是她。只有她,才能让我的世界混乱起来。
我不断问自己,为什么?但天地苍苍,无人回答,倒是内心的那一声发问久久回荡在空旷的夜里。
十一点的时候,我的身后出现了脚步声,很缓慢。我猛地转过身。是管宿舍的大爷。一道光线射过来,我条件反射地拿手遮住眼睛。
“别!别!小伙子,你可千万别!”老大爷身子僵硬地站在离我十米左右的地方。他挥着手,样子很紧急。“小伙子,你可千万别想不开啊。”这回的声音变得柔和多了,像在乞求似的。
我这才明白其中的缘由,不禁笑了起来。站起来,朝他说道:“老大爷,我只是在这儿坐会儿。你看着天上,好多的星星啊。”
他听了这话,半信半疑地问:“真的吗?”
“真的。”我笑了起来。
他也哈哈地笑了起来,“都这么晚了,还不回宿舍?”语气里带着责怪的意味。
我看了看时间,“呀!都十一点了,我看忘了。”
宿舍的样子,丝毫没变。进门便能闻到一股难以形容的味儿来,那是烟味、臭袜子、泡面、脏衣服混在一起经过长时间发酵才能形成的。地面上的零食袋横七竖八地躺着。墙壁上贴满着女明星的海报,因为海报的背景多以黑色为主,所以灯光显得十分暗淡,像从雾里漫射出来的,别提有多可怜了。我在这样的环境中有窒息的感觉,可三个舍友却满不在乎,我曾多次提醒他们,却总是无济于事,后来我也索性不提了,因为渐渐我发现别的宿舍的光景跟这没什么两样,甚至更糟,我实在没有理由让他们三个抛弃大流而顺从我个人的意愿。我进来的时候,他们正聚精会神地打游戏,对我的回来丝毫没有察觉,连看也没看我一眼。过了许久,才有一个问道:“一起玩儿吧。”我淡淡地回答:“今晚,不想玩。”然后躺到了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