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苑内。
婀娜女子仰卧望天,心神摇曳远去,漫不经心地问着身边人,“从心,你可知那些公子为啥都时不时爱来此喝酒吗?”
手托下巴,对着含羞的大雪兰发呆的小姑娘回过神来,应声道,“他们不都是为了来见年姐姐一面吗?”
婀娜女子呵呵一笑,笑盈盈道,“好看的皮囊固然是锦上添花的好事,但说到底,来此处,寻欢才是所求之本,阅尽繁花人不倦,环佳人而共赏明月,他们在这是看客,亦或是买醉的酒客,唯独没有需苦思冥想方可挑起家业的家主,亦没有需说尽相濡以沫才能牵手相拥的佳人,银子这东西,最方便,有时候也最不值钱,各取所需,各有所得,多好的事。”
小姑娘转头注视此刻仰卧时一身白衣翩翩如不食人间烟火的三年姐姐,张了张嘴想开口,却又不知该说些什么。
三年莞尔一笑,慵懒地拍了拍身边空着的位置,小姑娘立刻会过意,起身侧坐在她的身边。
三年搂过小姑娘同样纤细的腰肢,本是长身体的年纪她却实在不敢多吃,哪怕年姐姐对自己再好,她也清晰地记得所有的卖身契白纸黑字都被扣押在阁主那,在这以瘦为美的地方,纤细的腰肢就如谋生的通行证一般,要是真长成个大胖子,那可是要被赶出门去的。
至于其他的有些东西,本就没有的强求也求不来,小姑娘目不转睛地偷瞄着婀娜女子哪怕躺着也无法抚平的汹涌起伏,眼神里是藏不住的羡慕。
三年察觉小姑娘炽热的眼神,以手指轻点她的额头,笑骂道,“你啊你,小小年纪就想这些有的没有,也不知羞。”
被识破的小姑娘立刻涨红了脸。
三年坐起身将小姑娘环抱在自己的怀里,下巴搁放在她的头顶,在这人心复杂的地方,唯有独处时,方敢如此亲昵。
婀娜女子如一位知心的长辈姐姐,柔声道,“从心啊,你可千万要记得,这世间男子,无论谁与你说什么长相厮守,白头偕老,你也万万莫要放在心头,也万万不可有所期许,他这就是在给你下药呢,你要真听进去搁放在心里了,那便是附骨之毒,期许越多,中毒越深,如何都不得拔除,最后只会落得个“人比黄花瘦”的下场,一身的本领也再无法精进半分。”
小姑娘双手搁放在年姐姐的手臂上,仰头水汪汪的眼睛认真地注视着女子,无论听不听得懂,都无比安静地听着,极为听话的点头。
女子下巴摩挲着小姑娘的头顶,呢喃道,“长三书苑,长三书苑,长相思,常相盼,三年复三年。许郎啊许郎,你可莫要忘了呀。”
远处的墙头青草无风摆动,一颗石子在墙顶滚落,一路下滑,砸在了一棵独占春的兰花花瓣,花瓣应声而落。
仅是如此微小的动静,女子眼神却是飞速锁定了这异常的声响。
女子轻轻松开环住小姑娘腰肢的手,捻起搁放脚边的那根桃花枝。
婀娜女子闭目静心聆听,片刻后曲指成兰花,抵住枝末处便是猛然一弹。
桃花枝如获生命,在女子身侧飞快游走。
叫小虫儿的小姑娘见到这一幕,吓得连呼吸都已然屏住,立刻伸出双手紧紧捂住自己的嘴,害怕自己不小心地惊呼出来,引来了旁人的注意。
女子却是丝毫并不避讳小姑娘看见此情此景。
三年右手舞动如牵线,桃枝入院如一尾游鱼入水,呼啸生风。
婀娜女子扬眉挑动,侧目看向声响旁的一丈处,手里化指为掌,扇动着便是往那方向猛然一拍。
看似一阵无形微风吹拂亭中,那根桃枝却是生出了杀伐的寒意,如被催动的暗器一般飞掠而去。
桃枝断去一朵盛开的独占春后重重地钉入墙面,大半根枝丫都瞬间没入墙中。
一抹鲜红的汁液由桃枝树干中心渗出。
婀娜女子瞬间起身,脚尖数下轻点便从亭中跃上墙头,立于墙头目睹下方的女子表情由错愕渐渐转为凝重,“蛇卫?他们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
女子目中之所见。
原本正贴墙游走的一条黑红花纹的小蛇被飞来的穿墙一击穿透头颅,身体还在不停弯曲蠕动着。
与寻常蛇类所不同的是,此蛇的花纹,黑纹如墨,红身如血,异常地鲜艳。
婀娜女子扫视着空荡寂静的四周,沉默不言。
飞袖将那只小蛇的尸体摄入手中,翻身便飞入了院内。
远处的一棵大树树枝上,站着一男一女两个人影。
男子身着一身鲜红大袍,大袍上无数黑纹如鳞片般分布。
女子白衣白裙,面若冰霜,手臂之上缠着一条通体雪白的吐信小蛇。
女子抚摸着小蛇的头颅,低声道,“赤链,你这样不怕打草惊蛇?”
男子浮起一抹轻蔑的笑容,冷冷道,“打草惊蛇?真是个好比喻,不妨叫引蛇出洞更恰当。这小小的万花阁,水这么深,不想点好法子逐个击破,恐怕还真是棘手得很。”
女子拉下衣袖,将小蛇藏入袖内,冷声道,“所以,你的好法子就是送你的蛇子去送死?”
男子斜撇了女子一眼,讥笑道,“先礼后兵罢了,再说了,白熠,你一个冷血族类哪来那么多的圣母心?呵呵…”
女子察觉到男子的目光,没有任何理会的想法,只是默然道,“复仇成功之前,一兵一卒都不可浪费。”
男子扬起嘴角,回应道,“好,到时候白熠姑娘动手之时,可千万不要心慈手软。”
女子不再言语,冷哼一声,跃入林中。
男子紧随其后,身形一同消失。
阁楼内。
风雅女子一脸凝重地端坐着,身边放着一封已焚毁一半的密信。
女子身披一件大红羽纱面的鹤氅,手肘抵在桌面上,一手捏着眉心,女子开口温柔却没有丝毫媚感,“年儿,着实莫怪姐姐狠心,有些人,阴谋不成直接来阳谋了,我们这万花阁说到底无非一个随波逐流的浮萍之地,哪来的跟那些权势扳手腕的能力?”
一袭淡粉装扮的婀娜女子坐于她的对面,三年今天的装扮素雅得有些寡淡,似是刻意在低身前女子三分,三年开口时只是怔怔地盯着窗外,“元姐姐,当真没别的法子了吗?我琢磨着这事背后确实有些深,连蛇卫这些久不出世的玩意都趟上了这趟浑水,可早早地便示弱,当真能自保不成?”
风雅女子起身,抚了抚身上的鹤氅,走到窗前,轻叹一声,“此一时彼一时,如今事事都得顾着这上下几百口人的死活,这摊子,摊下来看着是壮阔,却也跟姐姐的牢笼一样,思来想去,还当真不如当年那些时候过得逍遥。”
三年亦是缓缓站起身,看向窗外皎洁的明月,望向风雅女子的脸,觉得有些熟悉又有些陌生,三年轻抖衣袖,一黑一白两柄袖珍小剑滑落,落入女子手心,三年仅是低头望了一眼,飞剑便颤鸣不止。
风雅女子只是瞥了一眼,身边这个年妹妹的性子自己何尝不知呢,平日对谁都冰冰冷冷的,实际上但凡是她认准的,便想着如何都要护在身后,随时可以豁出去命的那种,窗外有风吹来,阁外的寒意让她不自觉地拢了拢鹤氅,她闭眼默然道了一声,“年儿,莫要让姐姐为难了,十日之后,选花大会,一切便看造化吧。”
说罢她转身走至桌旁,抓起摊放在桌上的剩余半纸密信至烛火上焚毁殆尽。
两名女子同时盯着书信背面象征着书信主人的印章,默然不语。
阁内寒气森森。
四爪金龙印!烛光下精致得格外刺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