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苍山。
神风亭。
那年深秋,满山皆是落叶。
女子气若游丝,双眸已虚弱地难以睁开,她靠在男人的肩头,就这么眺望着铺在远处的深红。
他只是紧握女子手心,亦是凝望着远方,哪怕山不是山,枫叶亦非枫叶,独独不敢转头,不敢再去看那熟悉的面庞。
晚霞欲来,晚霞映衬下的枫叶,当是最美的。
女子蓦然间睁大了眼眸,皱起眉,嗔骂道,“喂,你个呆子,捏疼我了。”
这个刚手刃近百人的汉子顿时局促地不知如何是好,慌忙地松开手,袖子飞快地拂过脸庞,双手在膝盖上不自觉地来回摩擦着,她伸手抓住那布满茧丝的大手,轻轻地安放在自己的手心,未有言语。
女子把头往男子肩膀深处靠了靠,心里默念着,“下辈子,下辈子一定干干净净地等你,不论多久。”
有些话,终是未说出口,哪怕说了,也怕只给留着的人,徒增烦扰和挂念。
眉眼如点点山,远山有点点红。
她呼吸渐有些粗重,似是为了不让自己睡着,她伸出手,抚摸着男子散乱披着的发丝。
如今,唯有放在极近处,才能看清那一抹花白。
女子痴痴地望着那缕发丝,笑意盈盈,如春末时残留的暖风,绵软的声音轻笑着开口,“周郎,下雪啦。”
男子“嗯”了一声,眼帘处有薄雾遮来。
远处的所有红,已逐渐模糊。
有阵阵枫叶开始随晚风飘落,有几片径直落在了二人身上,女子有些怔怔出神,白如雪的面庞泛起了一抹红晕,随即勾出一抹淡淡的笑,“这满身红妆,似是非让我嫁给周郎。”
她靠在他坚实的肩上,努力往他身边挤了挤。
他便明白了,紧紧搂过了她的肩膀。
女子那抹笑意多了些满足,似是许久许久,没了这种能依靠的感觉了,女子缓慢在他肩头摩挲着额头,似是在撒娇,薄唇微动着,却无声音穿出。
“你说,若是真的凤冠霞帔,该有多好。”
那抹笑如深秋临前的一束桃花。
最后的最后,晚霞未至。
耳畔唯有鹿鸣声自深远处而来。
女子轻声呢喃了一句,“周郎”。
有释怀,也有不舍。
山间的晚风吹过。
漫山红叶如雨落,佳人亦随叶飘零。
远山长,云山乱,晚山红。
亭子里。
有些伤心人在笑。
有的快意人在哭。
有一刻,男子觉得自己已拥有这世间的一切美好,转眼间又输得一干二净。
赤红枫叶落于男子手心,叶上纹路千百转,转尽红颜望断生。
有震耳的衣袖声拍动。
凉亭随着两人的身影一同缓缓消散。
有两抹身着红妆的虚影,渐行渐远,入了深处的红房。
那时,艳红的木苍山,依旧扎眼地点缀于群山中。
毕竟几人得真鹿,不知终日梦为鱼。
风雪中,一位服饰老旧却洁净无尘的老人负手站在凉亭前,老人手里始终抓着一颗黑色棋子,习惯着与木苍山拂过的清风呢喃,这位昔日曾武冠一方的老者,此刻像极了一位垂垂老矣的老翁。
往后的年月,日复一日,每次归来,老人都会极为认真地清扫擦拭着那座凉亭。
江湖风波起伏,至此处,皆化为止水。
有四杆寒光染江湖的天下名枪,如老人的心一般,没入尘土,化成了陈旧的凉亭柱。
情不知所起,一往情深。
老人独坐,等风起时,等晚霞落,等不归人。
老人抖手间复归年轻俊朗的周青阳模样,一瞬而已,便似是维系不住,又复归身前白发翁。
十年寒暑,生死两茫茫。
纵使相逢应不识,尘满面,鬓如霜。
明月夜,梦还乡,年年断人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