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云镇。
月明星稀。
六进的紫金豪宅,醇酒流香,夜光杯满。
胭脂美人,衣裙半褪,两位女子挂着惺忪的睡眼,慵懒地靠在榻旁,凝脂的秀腿就这么裸在红艳的烛光下。
流水落花春末时,人间似天上。
又是贪欢一晌。
“宁可枝头抱香死,何曾吹落北风中。”一位温醇的中年男子摇晃着手中的酒杯,轻轻瞥了床榻处悬挂着摇晃的纤细玉腿,只约取一眼,未作过多停留。
“那家人说到底就是过于迂腐,真是活该,只是可惜了那个妮子。”一个肥头大耳的男子说话时手狠狠地抹过其中一个女子的大腿处,胖子用力一拧,留下一道深紫的印痕,少女眼神迷离,紧咬嘴唇,不敢发出任何声音,只有一阵压抑不住渐渐粗重的呼吸声由唇齿间传出,清如兰花的香气扑面而来,周遭气息越发如蜜浓稠。
胖子贪婪地用力一吸,咧嘴笑道,“嘿呀,不愧是号称头牌的雏儿。”
缕缕烟尘摇曳在房顶处上下翻滚,梁木雕刻着的朵朵睡莲,闪着幽紫色的光华,一位面戴轻纱的女子指尖撩拨琴弦,琴声牵动众人心弦随烟雾起伏,飘飘然于云霄上。
“这佛国忘忧散,真乃人间绝物,经此佛物度化,这世间所谓的万千忧愁,不过是些庸人自扰罢了。”大耳男子胖脸注视着房梁,肆意享受的神态毫不遮掩,肥大的手顺着烟尘径直滑向了身侧少女罗裙遮挡的深处。
中年男子轻笑着摇了摇头,儒雅的脸上亦是挂起一抹玩味之情,轻声感叹道,“滚滚红尘销人骨呀。”
随即神态自若地后仰而去,义无反顾地纵身红尘中,不偏不倚的枕在身后俏丽女子白皙的大腿上,女子见状含媚一笑,薄若蝉翼的衣袖覆在儒士脸上,如此一来,柔肠百转的暧昧便未算得直接沾染这俗世烛光。
正在此时,一声沉闷的断裂声撞醒了闲适的夜空,古宅前院处三丈高的紫气贵门被人一脚轰开。
门板飞入院内,一颗颗铜钉在地上拖拽出刺耳的声响。
“十八老街九楼阁,二十四河水绕城。曾经的五云镇,怎会沦落到如此这般?”
一个中气十足的男声自门外徐徐传来,浑厚中带着几分沙哑。
门内密集杂乱的脚步迅速向宅门处聚来,唰唰的抽刀声络绎不绝地响起。
男子没有任何拖泥带水地一步跨入,神情自若地注视着涌来的人群。
赫然望去,除了身披的突兀甲胄,男子竟是一位读书人的装扮,从容不迫地立于众人身前。
清秀翩翩读书种,满腹诗篇气自华。
但今日注定不是那舌战群雄的儒士之争。
男子身披黄木甲,负于身后的墨红长枪单手挥至身侧,长枪铿锵拄地,如惊堂木般猛地喝住嘈杂欲前的人群,男子望向众人,如教书先生训斥学生般开口,
“都说君子藏器于身,待时而动,今日风清月明,确是个行道的好日子,圣贤道理相信已有人与诸位讲过很多遍了,大抵也是对牛弹琴,所以我今天姑且就不浪费口舌了,见谅见谅。”
说罢竟是对着人群歉意地拱了拱手。
人群中,一名伍长打扮的男子,突然踏步而前“哦”了一声,挑起眉伸手指向身前男子,似是回忆起了什么,“你你你…你不是那天的傻子吗?那天就看你鬼鬼祟祟,肯定藏着什么猫腻。”
伍长说罢,举起手中明晃晃的佩刀,跨步向前,“大半夜的,装神弄鬼,罪加一等!老胡,别废话了,带弟兄们,拿了他。”
男子望着堂内高处悬着的“经世济民”的牌匾愣愣出神,竟是直直向前走去,完全不正眼看向那几人。
眼见,几人的长刀转瞬已至身前。
一杆墨红残影横扫而去,前行的众人只觉喉尖处涌出阵阵温热,然后便是难以忍受的刺痛伴着窒息,一柄柄长刀随着瘫软的身体滑落。
那个叫老胡的男子捂着喉咙眼神极为不甘地看着林无心,可浑身的气力都在不可阻挡地流逝。
宽敞的院落里,落针可闻。
林无心复而向前,每向前一步,众人便不自觉地向后退一步,男子边走边不急不缓地开口,“今天斗胆做个行道君子,杀人就行了。读书如是长的岁月,终是和有些人怎么也讲不清这世间道理的。”
说罢,林无心眼神扫向院落的四角,闭目正色道,
“此枪名为夜昙,浑噩十载,由暗处独活,于今夜初开,哪怕只有刹那芳华,也是这世间难得的清白。
林无心手腕翻转,气机震荡,一股寸劲丝丝缕缕入枪身,由握枪处漫向枪尖。
长枪出浴,甩开了沾染的污浊鲜血,在月色里,抖出一阵雪白光华。
光华点点,分击向院落四角。
角落处瞬间响起金石撞击之声。
一条银色鹰爪自黑暗中破空而出,响起声凌厉风啸,袭向男子面门。
一杆红缨长枪由院落房顶处坠落,流星般砸向地面,直贯男子头顶。
林无心脚下轻点,身体顿时轻如柳絮,微风一吹,便飘离了所站之地。
与此同时,手中长枪横扫,一声清脆的撞击后便划出大片火星,照得院落里亮了几分。
林无心空中翻转后于半丈外站立,先前所站之处,已被一杆长枪扎透,枪头破开灰白砖石后直接没入地面。
四袭身影亦是不再遮遮掩掩,径直飞入院内,分落东南西北四处方位。
四人成犄角之势,瞬间将林无心围困其中。
虬髯大汉,金环刀,大刀之上有八个金色钢环,舞动时钢环互撞,专扰听觉异于常人的武者。
精瘦侏儒,银链爪,长长的链条如水蛇般在地上游曳,阴毒的笑容直勾勾地看着林无心周身。
一杆红缨枪前立着一位面无喜悲的冷脸汉子,默然无言。
一个慈眉善目的黑衣老僧一手抓鎏金禅杖,一手立掌于身前。
此四人便是那位大人常伴身前的四名亲卫。
四人一个眼神交换,便一齐向前攻去,不给林无心丝毫喘息之机。
林无心一人一枪,陷入四人之围,坦然一笑,终无需再苦苦压抑,眉心处金焰复燃,长枪乘风而起,势至巅峰,转眼与四人身影交织在黑暗中。
木苍四式齐出,一崩二砸三抹四荡。
崩断九天星辰气,
砸落世间五行桥,
抹去此生不平意,
荡尽周身附骨魔。
合围之下,林无心大开大合之式,四人丝毫近身不得。
“夜来城外一尺雪,晓驾炭车辗冰辙。”
曾经的自己哪怕算不上纨绔子弟,却也是名副其实的井底蛙之流,如今经历这些日子的林无心,方真正体会了这世间之苦。
林无心心弦绷紧,自知不可陷入苦熬之战,一枪逼退金环刀的虬髯大汉和黑衣老僧,丹田之处起惊雷,身形一快再快,转眼之间与三人拉开距离,逼近那位冷脸汉子一丈处。
周身气力汇聚一点,点点寸劲如溪落成河,合于枪尖,长枪破空而去,此去便是枪意巅峰。
枪意裹杀意,如那昙花,一现之时即盛极之时。
冷脸汉子亦是不闪不避,一步横跨,马步如松,于正面处全力一击迎上。
两人互换一枪,枪尖撞击后,红缨枪头外滑向林无心肩膀,枪尖仅没入一寸便停滞了。
只因林无心那一枪已直接洞穿汉子胸膛。
林无心扎透后迅速收枪回撩,砸开身后飞来的链爪。
汉子手中红缨枪滑落,眼神里写满的皆是震惊。
这小小的五云镇而已。
最终他只是默默地下了头。
生时本就是个沉默寡言之人,死时,亦无多余的一句言语。
三年前,他曾以性命担保护周大人此生周全,为其主而已,正邪何从知。
林无心转身面向三人,老僧双手合十,低头默诵一句,“阿弥陀佛。”
虬髯大汉呸了一声开口,“他娘的,碰到硬茬子了,再藏头藏尾的,一个都别想活了。”
说罢,金环刀在手掌划出一道血口,以鲜血涂刀身,大喝一声,“祖师在上,助我杀敌。”
果然,金色刀光闪烁几下后,光芒一下子盛极,直视的林无心一下子双目刺痛,无法直视前方,与此同时,八个金色钢环竟自行响起细碎密集的撞击声。
大汉不再犹豫,飞速前冲翻滚,大刀瞄准林无心的面门。
在一旁的精瘦侏儒亦是瞅准时机,甩动手中银链飞舞至空中,整个人被扯得腾空而起,空中之时银链一化为三,如一只三头银莽,天上俯看众生,观尽人间蝼蚁。
围观士卒无一例外皆是双目中依旧重影连连,密集杂乱的撞击声回响在耳畔,如有万千蚂蚁蠕动在心弦上,根本无法定心感知周遭。
三步并两步的大汉已至林无心身前,一记大刀横扫,直直朝着脖颈劈去。
寒风起时人头落。
与此同时,天上的三条银链陆续如闪电激射而下,誓要一击毙命。
林无心直直地站立着,如木人一般,势大力沉的大刀横扫已至,一个鬼魅般的转身,原本的断头大刀就这么贴着后颈划过,斩断了几缕青丝,也划开了一道浅浅的血槽。
而林无心的一记回马枪,却是扎实地将大汉脖颈捅了个对穿。
鲜血顿时如泉水喷涌而出,溅了林无心一脸。
此时,三条激射的银链,三声炸响击在地面砖石上,扬起一阵尘土,尽管身形已与刚刚错位,有一条银链仍是擦着林无心后背落地,破去黄木甲不说,还在后背生生扯下一大块血肉。
长枪拔出的刹那,如黑夜里绽放的艳红花朵。
阵阵风雨过,花落知多少。
自始至终,唯有老僧,就这么站着,未有任何动作。
老僧看着眼前一幕,双手合十,默念佛号,“施主,受人之托,忠人之事,但趁人之危,实非出家人之举。”
空中的精瘦侏儒气得怒骂起来,“老秃驴,都什么时候了,哪来的那么多道义规矩?”
老僧却是毫不搭理头顶那个气急败坏的盟友,只是盯着林无心眉心处燃烧的金焰,微笑着开口说道,“若我没猜错,耳目受阻并不影响施主感知周遭万物,施主心眼已开,自可以心相观万物,刚才只是故意露出破绽的,引他深入后好取他性命,此等神通,有些与佛门他心通异曲同工之妙。”
林无心不管不顾满脸以及流淌了满背的鲜血,望着愈发艳红的长枪,轻笑着回了句老僧并不相搭的话语,“因果循环今生断,佛光只渡有缘人。”
“好,好,好!真是好身手!”中年儒雅男士边拍手边由门内走出,正是那位位高权重的周大人。
说罢,后面一位下人见势赶忙搬来了一张木椅,周大人不用回看便径直坐了下去,伸手向前,儒雅的声音让人多了几分心安,
“若有迷魂招不得,雄鸡一声天下白!”
“有什么冤屈,不妨与我说说便是,说不得根本不必如此大动干戈。”
正前方,一个血人拄枪站在院落的血泊中,双目通红,怔怔地望着他。
阶下人,满身血污;
阶上人,一尘未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