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你说的那处更好的地方在哪呢?你最好在胖爷腿断之前想出来,不然胖爷保证先打断你的腿,三条!三条都打断!”林大义双手竭力地托着拖车,骂骂咧咧个不停。
“别叨叨了,要不是你找的这个瘸腿拖车,我们至于累成这样?”李牧遥跟在后面推车,也是气喘吁吁地扶着腰。
气不过的李牧遥直起身来,随手一指,“不信你看,就在那里。”
众人刚要探眼望去,有些力竭的李牧遥被脚下一块石头一绊,直接给摔了个踉跄,李牧遥单膝跪倒,一手慌忙撑地,一手仍是悬在空中的姿势。
林大义爽朗大笑,调侃道,“吆吆吆,牧遥兄弟,这可使不得呀。”
赵小诗突然吐掉了叼在嘴里的草,一手伸在额头前遮挡阳光,眺望远处,“咦,好像确实有座山,矮是矮了些,倒挺绿的。”
林大义止住了大笑的脸,顺着赵小诗的方向望去,“哎,是有个山哦,这么邪门,你小子有点门道呀。”
李牧遥跪地的膝盖磕在一块石头上,疼得龇牙咧嘴,颤颤巍巍地刚站起身,看着薄雾笼罩的绿色小山丘亦是一愣。
不过此刻的几人已是顾不得其他,哪怕比不上五云山的仙气十足,但清秀林木总是不会骗人的。
又是半晌的时光,又饥又渴的几人终是来到了山脚处。
山路似乎是有人刻意雕琢过又已荒废许久,总之走是可以走,就是那种忽上忽下的山间石路,走起来颇为艰辛。
日头正盛,暴晒之下,一股各种无名野草混杂的气味萦绕在空气中,没有香味,只有些莫名的清新,润入肺中,提神醒脑。
又行进了两里地,终于在山腰处遥见有一座老旧的破庙,庙宇很小,十丈见方,不过,比林无心先前藏身荒废的那个倒是要干净许多。
庙前,有一位躬着身子的老道人拿着没剩几根毛的笤帚正在自顾自地扫地。
“喂,老人家。”
“喂,老师傅。”
林大义喊了几声,老道人均是无任何回应,顿时板着胖脸嘀咕道,“完了,是个聋子。”
众人继续走近,走到身前几丈时,老道人方才抬头看向几人,老道人诧异地“咦”了一声,便没了后续反应,继续低头扫着那几片如何也扫不净的落叶。
几人这才留意到,老道人一只眼睛浑浊无珠,只剩一只努力微张着,难怪拿着这根“无毛”笤帚在这扫地,这怕是扫到明年都扫不干净。
林大义伸出手掌,在老道人面前晃动比划着。
老道人头也不抬,不耐烦地开口,“别试了,没瞎。诸位要是求姻缘,求子,求财,劳烦去往他处,这小山,不灵的。”
李牧遥觉得林大义显得颇为无礼,上前一步,“老伯伯,我们所来并不是为了富贵姻缘。”
老道人抬头扫了一眼,似是看到了拖车,“求医的话,就更不灵了。”
李牧遥支支吾吾地开口,“伯伯误会了,也不是求医,我们是寻块山水宝地,安葬这位友人的家人。”
老道人突然来了兴致,恍然大悟道,“哦,死人啊,死人可以,你看那边。”
说着老道人枯槁的右手向上指去,“这木苍山啊,有一道飞潭,名为神龙潭,雨水充沛的时节,远看如一条镶嵌在悬崖上的银色蛟龙,飞流直下,那叫一个壮观。”
众人顺眼望去,所指之处却是空空如也,岩石缝中有股若有若无的细流,间或地滴下两三粒晶莹的水花。
几人刚要开口,看似目盲的老道人慌忙摆手,“时节不对,时节不对。”
随即,老道人又赶忙指向东边,“此山东侧,有一座势若天柱的山峰,顶部有二三十丈的岩石平台,四面陡峭,常人呀,根本无法攀登而上,那从前便是仙人弈棋的地方,唤作仙人台。”
几人还在努力地向东侧张望,林大义倒是皱起眉来,疑惑地问道,“既然人根本无法攀登而上,那你是怎么知道那里有座仙人台的呀?”
老道人笑容一滞,搓了搓手转过身去,片刻而已,复而转过身来,手指轻点,“这位小后生,聪明得很,话是这么说呀,可伯伯我年轻时候那会怎么会是寻常人呢,那也是“举觞白眼望青天,皎如玉树临风前”的风流人物”
老道人说着便一手抚须,一边努力挺直已如垂垂老柳的腰杆。
李牧遥看着面前这一口牙齿缺了大半的老伯,实是无法勾勒出他心中丰神俊朗的画面。
向来耿直的林大义还是没有想明白老道人的话,疑惑追问道,“可你咋知道那是仙人弈棋的地方?你见过吗?”
老道人微微一笑,答非所问,自顾自地言语起来,“东边悬崖那有处两块大石搭叠而成的洞口,要成仙人,先要穿过仙人洞,再走访仙道,登上仙人台,才有机会成为真仙人。”
老道人瞥了眼拖车上的白布便迅速挪开,撑着破旧的笤帚走下台阶,指着山腰处的位置,扯着嗓子开口道,“那边有处宝地,名叫神风谷,乃是木苍山的最狭窄处,亦是一道天险,传说从前纷乱年代,各地匪患,流民四起,附近妇孺老弱聚拢于此避难,不知怎地,风声还是走漏了,那各路匪人得知了踪迹,便合围至此,足有三四千人,那日,从那仙人台上迈出一位得道仙人横枪挡道,便是在这神风谷处,一人一枪杀退三千土匪,听说,那一日的神龙潭池水都给染成了血红,自此,匪人再不敢靠近此山了,后来,人们在那边还修了座神风亭纪念此位仙人。”
老道人意气绵绵,眼神深邃,隐约间仿佛自己便是那一人一枪守天险之人。
李牧遥望着老人所指处,确实有座破败的凉亭,只是梁柱枯朽,杂草丛生,并无半点老人口中雄伟的气魄光景,他不解道,“那为何又会落寞成今日的光景啊?”
老人并无恼火,反而露出几分释然的笑容,“世道纷乱时,如是人物皆是雪中送炭的英雄之辈,万事太平时,如是人物却成了众人可畏的杀人之徒,开始时,估摸着也还想着帮人夜里打打灯笼,巡山看路,到后来只会被嫌弃多此一举,反而会惊吓了路上行人。”
老道人说到了一些唏嘘之处,不算伤心,只觉无趣,遂开口道,“看你们几个也不像有钱人,就埋那吧,与那位豪杰做邻居,绝非坏事,我收了人钱,每月都会清理一遍那神风亭,算来,剩余银两应该还能收拾个一年半载,拿人钱财,算不得替人消灾,求个心安罢了。若是你们也想隔三差五地扫一扫,也算顺路。”
说罢老道人唏嘘一声,复而低下头去,慢慢摆动着稀疏笤帚,一点点,拨动起地上的灰尘,“年纪大了,腿脚是一年不如一年,想来,也扫不了几年了,每年三两银子,到我老死为止,你们考虑考虑吧,不急。”
老人步履蹒跚,须发皆白,躬身扫地,一阶复一阶。
一切都很慢,却仿佛又有丝丝清风,起于木苍山顶。